一、前言：
知道戲曲裡有《棒打薄情郎》這齣戲，已經有好幾年
了！只是一直無緣觀賞；所幸小時候愛看故事書，對
於金玉奴的故事，倒是還有點模糊的印象。

原盼望著有任何劇種，再度重演《棒打薄情郎》以償
憾事（漏掉沒看過的戲，還真有遺憾的感覺哩）但，
就不知為什麼，這齣戲恍如從劇目堆裡忽地消失了似
，自從筆者接觸戲曲戲劇以來，便不曾觀賞過…

今年八月初，海山戲館的製作人邱秋惠小姐，有意要
給戲館的學員們一齣老戲新編的歌仔戲教材，她和導
演黃雅蓉小姐討論後，決定要改編久未搬上舞台的《
棒打薄情郎》於是找了一些資料，希望沒看過這齣戲
的筆者，能從另一個角度來編寫金玉奴和莫稽的戲。

閱覽書面資料之後終於恍然大悟，總算理解這齣戲不
再呈現予舞台的原因了！

《棒打薄情郎》的情節有著傳統的模式：
平凡女子救了落魄書生的命→結為夫妻→義助夫婿赴
科→丈夫高中後變心…在戲曲界裡，有好多傳統戲目
，幾乎大同小異地演義這樣的情節，如《王魁負桂英
》《秦香蓮》《施公案─丁有義殺妻》

然，承上所舉的劇目皆屬悲劇，也就是負心漢都沒好
下場，那幾齣戲所展現的是苦旦的功力，因而在戲
台上歷久不衰。唯獨這齣《棒打薄情郎》是以大團
圓收場，金玉奴在棒打莫稽之後，隨即籠統的原諒了
薄情郎…相較之下，震撼力似乎薄弱了些，也難怪藝
人沒有重演的意願。

二、傳統綱要：
金玉奴是乞丐頭目的獨生女，蒙她老爹的疼愛，自幼
便給予良好的教育，也算是乞丐營裡知書達理的才女
了！某日，金玉奴在自家門前義救了飢寒交迫、奄奄
一息的落魄書生莫稽，而後在眾丐湊合之下，佳人才
子順利結為夫妻。

乞丐頭欣喜女兒嫁了讀書人，期望將來有個貴夫人的
命，於是百般忍辱地四處乞討、供應女婿的生活起居
；而初為新婦的金玉奴，亦無怨無悔地日夜伴君苦讀
…棲身乞丐營的莫稽果然不負眾望，在眾丐以沿途乞
討的方式，陪伴莫稽上京赴科之下，終也鯉躍龍門。

人，一抬高身價之後，難免會忘了過去卑微的日子，
甚至還引以為恥，劇中的莫稽便是這樣的人。自他頭
戴烏紗、身著蟒袍迭始，也跟著翻臉如翻書了起來，
不過這個莫稽翻書，倒也沒有陳世美、王魁一翻兩瞪
眼那般的狠且快。莫稽只不過是認定乞丐的地位卑賤
，若給同僚知道新科狀元有個乞丐丈人、乞丐糟糠
，有辱他那高貴的身分，甚而擔心仕途受影響…於是
瞞著妻子趕走東翁，以便和乞丐劃清界線。

莫稽偕同妻子過江上任時，金玉奴終於識破丈夫惡意
遺棄丈人，行船途中兩人起了衝突…然後金玉奴落水
…莫稽蓄意見死不救…
※ 關於＜金玉奴落水＞ 的傳統演繹有三種版本，容
後探討。

金玉奴落水，幸遇相爺的官船相救，也給相爺夫婦收
為義女…相爺悉情後決意替金玉奴做主，設計教訓
莫稽，於是招莫稽為婿…

莫稽得意地以為當了相爺的乘龍快婿之後，他的仕途
從此可以扶搖直上，不料卻在洞房花燭夜，不明就裡
地慘遭數名悍婦亂棍棒打…薄情郎遍體鱗傷之下才知
再婚的新娘，原來便是他的髮妻金玉奴，而且還是
相爺的義女，於是開始後悔、求饒…最後，相爺、金
父等眾人出面說情，金玉奴終於原諒了莫稽，然後夫
妻倆人重歸舊好…

三、傳統思維：
關於 ＜金玉奴落水＞ 的橋段，傳統演繹三種版本：
１、金玉奴悲憤之餘跳江自殺。
２、莫稽蓄意將金玉奴推落江心。
３、兩人拉扯時，金玉奴不小心落江、莫稽趁機加速
開船離去。

對大團圓的結局而言，無論哪種版本的＜落水事件＞
似乎都缺欠合理的戲劇因果。

－金玉奴悲憤之餘跳江自殺－
自殺，並非遭受他人外力加害，實在沒理由報復。

－莫稽蓄意將金玉奴推落江心－
既然狠心將髮妻推下船落江，那麼這種人已經是喪心
病狂了！還找理由原諒他、重修舊好，是否太過於沙
文主義了？

－拉扯時，甲不小心落江、乙加速行船逃離－
棒打薄情郎再予原諒的結局，看來這個版本稍微合理
一些，因為這個版本對莫機而言，最多只是犯了“見
死不救”罷了！其本性還沒那麼壞；但，似乎原諒
得過於便宜…

四、改編理念：
基本上這齣戲在外台戲班演出時，大小情節共約廿場
、戲長一百五十分鐘左右；為了不使戲劇乾枯，外台
戲班演出時，通常都會加些武打戲來分攤戲劇張力，
但也因此容易使主題鬆散。

有鑑於此，製作人邱秋惠小姐希望能把這齣戲，濃縮
為四場、戲長九十分鐘，力求緊湊、精緻，並大略講
解她所想要呈現的情節，接下來，便是筆者的命題功
課了！

五、功課盲點：
其實製作人和導演所定下的命題，在無形中已經幫筆
者畫好了戲劇藍圖，編寫起來理當得心應手，也很快
的為這四場戲初步架構了綱要：

第一場～窮歡喜
鋪陳金玉奴、莫稽邂逅，與眾丐收留之的詼諧過程。

第二場～乞食行
描述眾丐沿途乞討、義助莫稽上京赴科，一路上妙
趣橫生的乞討情景，埋下莫稽反目的契機。

第三場～貴薄情
莫稽高中狀元後，瞞著金玉奴，軟硬兼施地趕走乞食
丈人與眾丐；過江赴任、行船途中，與金玉奴起了衝
突…

第四場～二洞房
金玉奴獲救後，給予丞相夫婦收為義女，並設計讓
義女與莫稽成親；莫稽得意洋洋地進洞房之際，卻遭
把守門外的數名悍婦亂棍棒打…

分場綱目列出來之後，卻發現了一個盲點：
『莫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莫稽的人格在傳統戲裡，沒有很明確的定位，但從以
大團圓做為結局的情節來分析，不難看出莫稽的使壞
，應當是那種“自卑感作祟”的壞；他的自卑感來自
“低賤不外揚”虛榮心。因此，在他的潛意識裡，頑
固地排斥著卑微的身分。

他的內心深處、早已認定乞丐就是卑賤、不能端上
檯面的身分；以致當他求得功名攀上富貴之時，便急
於屏棄東翁、與乞丐劃清界線，因而落個忘恩負義之
名，也就不足為奇了！

主角的性格解剖清楚後，戲劇盲點也隨之迎刃而解；
這種因自卑而逃避事實、以致忘恩負義的人不會太壞
。金玉奴手中的怒棒、打醒利慾薰心的莫稽之後，再
加上眾親人的說情和解，這齣戲的結局想不以大團圓
來收尾也難。

可是，對一個觀念偏差、鄙視丐群、遺棄東翁、見死
不救的狀元郎，光是棒打就能使之真覺醒嗎？是否太
便宜了莫稽？

六、集思廣益
寫小說可以一個人關起門來，天馬行空盡情的寫；但
對寫戲者而言，閉門造車是一件危險的事，一不小心
便容易把情節帶入死胡同，有時為了急於解開瓶頸，
劇中可能還會出現“才剛開始、就要結束”或模稜兩
可的神奇事件。

在這裡，特別要感謝幾位戲友、網友，耐心地聽我細
述改編的故事之後，熱誠地提供她們對《棒打薄情郎
》的看法，從她們不同的見解裡，都能打通死胡同，
對戲劇效果獲益良多。

我們在探討﹝金玉奴落水﹞的因果關係就頗為玩味：

假設一、金玉奴的落水，是莫稽蓄意把她推下船－
那麼莫稽的個性必然是絕情絕義的，犯的是謀殺罪、
知法犯法，以現代人的觀點來評斷，其行為並不值得
同情和原諒；如是演繹下去的結果，自然是一齣悲劇
了！

假設二、金玉奴跳江自盡－
無論是否獲救，金玉奴之所以自殺，是她對丈夫棄東
翁、鄙眾丐的行為，感到失望、不齒、悲憤的情緒所
使然。金玉奴的自盡，無形中已經反映出莫稽無情無
義的個性了！如此一來，莫稽所犯的罪行，是惡意遺
棄、逼死糟糠；無論是否有所報應，其結果還是一齣
悲劇。

假設三、互相拉扯時不小心落水－
夫妻倆在船板上起了語言衝突、互相拉扯之餘，小船
自然會搖晃得緊；那種險境之下，惱怒當頭的人可不
會分心去注意安全問題…眼睜睜看著妻子落水的莫稽
，驚慌之餘心念一轉、鐵了心腸不予相救，還命船伕
加速行船離去，充分表現了因利慾薰心、而牽引出
來薄情薄義的個性。因此推演到最後的結局，是悲？
是喜？那就要看金玉奴的決定了！無論死活，畢竟金
玉奴悲憤的意念，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消除，並非幾個和事佬從中說情所能解決的。

集思廣益之後，我選擇了第三種“薄情薄義”的假設
性，作為結局的伏筆。

七、後記：
所謂改編，並不是推翻原有的戲劇結果。因此，在
新編《棒》劇的傳統戲時，保留了大圓滿的結局；只
是在棒打之後，添增了一點條件說的寬恕，使之圓滿
的更合理一些。至於金玉奴對莫稽處置的條件內容，
是她們夫妻倆個性、行為和遭遇所延伸出來的果報。

整齣新編的四場戲裡，從鋪陳、推進、到結束，整個
故事有頭有尾，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同於一
般折子戲。說真的，能把二十場的傳統戲，濃縮成為
完整的四場，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回想那段改編
的日子，不知是如何熬過？

看戲吧！
《醉八仙》和《棒打薄情郎》是【海山戲館】的年度
公演戲劇目，將在十一月十五日晚上七點，假於板橋
農村公園演出。敬請喜愛歌仔戲的朋友前往觀賞，也
請不吝給予適當的批評指教。

～ 牧非 ～


附註：
農村公園位於板橋市文化路、雙十路三段叉口附近、
潮和宮正對面。

交通可搭乘捷運板南線、江子翠站下車、步行約三
分鐘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