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7 23:43:14星巴客
第三章＜世界的風景９＞
“攝氏八度，天空飄雨。”
好冰冷的空氣，我坐在沙發上並揉著眼睛，客廳沒有開燈，濛濛昏暗裡我望著電話旁那個直立式的小桌曆一眼，今天星期四。
我又看了一下手表，六點半。
“噢”，我含糊回答：“不會吧，你一大早把我叫醒，就為了向我報告天氣？你的精神為何那麼好？”
她笑嘻嘻問：“你今天會去學校上課嗎？”
“我會去學校，但不會上課”，我有氣無力：“上次向學長借西裝的事情你記得吧，為了回謝，中午我請他吃飯。”
被沙拉吵醒後我就沒有睡意了，簡單盥洗，只帶一本書出門。
抬頭，遠方的城市是個高樓矗聳，舖天蓋地的雲朵落下一筆一畫的初春雨絲，灰暗無比的半空浸溼人生底色，踏出鴿子籠的路上行人瑟縮脖頸，他們掀翻衣領抵禦寒流時面帶愁容，似乎路展的叧一端又是不快樂的一天。
這可不關我的事，端看你要怎麼生活吧，每個人都可以選擇面對前方的態度，今天這種氣候，我已等候良久。
我觀察著圖書館，天花板依舊亮著一盞盞日光燈，那些低頭研究學問的人們孜孜不倦，但我坐立難安地胡思亂想，默默數了裡面的人頭，假設裡面全是一隻隻放在方形冷凍櫃的魚族，他們以厚重的衣物遮掩著盡失光澤的皮膚。
不知不覺，時間十一點半。
我坐在舊校舍二樓餐廳外的遮雨棚下，看往長方形的花園，那條圈圍的走道上有一群學生正在競走，我在這裡也回來走了快四年了，像是一名即將抵達終點的馬拉松選手，我露出微笑。
學長撐著一枝黑色雨傘，他向我招手。
待二人用完中餐，我隨即將西裝遞還給他，並說了一聲謝謝。
“仔細想想”，學長高興地說：“你在某些方面也滿世故的，我借你西裝，你雖然只穿一次也懂得拿去送洗。”
“不會，這是基本禮貌嘛。”
“沒錯，很多人都知道這是基本禮貌，但就是辦不到，你知道為什麼嗎？據我猜測，有的人覺得衣服還是很乾淨，有的人則自以為和對方熟識就可以裝糊塗。”
“不是這樣子的，與衣服是否弄髒無關，把西裝拿去換洗再還給學長，你心裡才會比較舒服吧。”
“對，是內心感受的問題”，他左右端睨著我：“原來你也會注意這種細節，在這點上你和沙拉不同，通常這種人會有些成就，或許噢，你以後是適合穿西裝的那種類型。”
“肯定不會，我不是那種人，學姐也曾教訓過我，她要我顧及旁人的感受。”
學長捧腹大笑，笑到幾乎跌下椅子。
“她有什麼資格教訓你，我告訴你，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和你說這件事，但就她不行，她最偏執了。……好快，你要畢業了。”
“多謝學長這二年的照顧。”
“真糟糕，我以後再也找不到朋友聽我抱怨了。”
“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你的”，我感激地回答。
他微笑首肯。
想當然爾，他一個人待在學校工作又必需應付國家考試，這種生活是有些孤單寂寞的，但目標和現實卻如攤開的紙扇，他的處境有些進退兩難，若要歸零放棄考試，談何容易。
我想起上次對他的冒昧發言而心中至感歉意。
雨水再度撒落樓下樹叢的枝幹，一次的洗滌就讓那些綠色植物多了一圈年輪，那些溼透隱含春天的憂傷，他們宛如訴說身軀徒長的代價，流逝的時間正在一株株魚尾葵游擺的葉縫划動青春。
他聳了一下肩膀：“算了，也無所謂，你和沙拉是不是正在交往？”
我不禁心頭微驚而稍稍回神，尷尬地露出笑臉。
一時之間，我看著他竟不知否認或承認才好。
“你默認了”，他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難怪她會打電話給我並幫你借西裝。”
我吞吞吐吐：“她要我陪她參加朋友婚禮，她只是需要一位同伴。”
“需要一位同伴？”他自我嘲解：“怎麼她不找我？我和她也算老朋友了吧，上次我們三人在這裡聊天時我就覺得氣氛有些緊張，太怪異了吧，二個人又不是不認識但居然從頭到尾都不看對方一眼，沙拉從未來學校找過我呢。”
我安靜地看著他。
“阿雨，你明白嗎，有些事情用不著否認，如果你是真的決定和她交往，以後就要回答的勇敢一些。”
“我明白了，……你不贊成嗎？”
“我沒有資格講這種話，感情是二個人的事情，只要你們開心，別人也只能樂觀其成，沙拉和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們都快樂。”
“謝謝。”
“沙拉很漂亮。”
我低頭苦笑：“我並不是因為她漂亮……。”
“你用不著急著解釋”，他笑著揮揮手：“你們的個性很相似，彼此會逐漸靠近對方原本就是可以想像，……你簡直就是她的翻版噢。”
“是嗎？”我抬眼望著他。
“你別看她現在這樣子，她以前在學校時就如同你不愛上課，她總是坐在圖書館裡，有沒有朋友都無所謂。”
“我知道她唸過很多書。”
“嗯”，學長又搖頭：“不，我想講的重點是，她看不起周圍的人，根本就不屑與我們為伍嘛，真傷腦筋，老是冷冰冰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
“我應該不會這樣子……。”
“我是在說她，你緊張什麼，你很聰明，就和沙拉一樣聰明，但你還是和她略微不同，你比較友善。”
我比較友善嗎？
我突然想到明，明經常批評我的個性喜歡自作聰明，她很瞭解我呢，因為不管我是不是自作聰明，但我就是不信任周遭的一切，我喜歡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擺設生活的事物，我也不喜歡模稜兩可。
“你們這種自以為優越的人有一種特質，你們只相信自己而且一意孤行……。”
“我會注意檢討。”
“唉，你怎麼搞的，我並不打算教訓你呀”，學長不耐煩的說：“你就不能專心點聽我講完嗎，……我想說的是，你們這種獨來獨往的人一不小心遇見後肯定會彼此吸引，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會為了寂寞而互相依偎取暖。”
我原本低頭喝著飲料，又抬眼。
他看著我：“我私底下一直很喜歡沙拉。”
“嗯。”
“嗯什麼，她不喜歡我呀”，他有些生氣：“你這算什麼態度，她不喜歡我這種平凡人種呀，我沒對她坦白是因為我有自知之明，而，沙拉居然喜歡你，……早知道就不介紹你們認識了。”
“那”，我訕訕望著他：“我道歉好了。”
“你胡亂道歉什麼？”他嗤笑一聲：“喂，這樣子不行噢，你這樣子讓我很難堪，好像暗示我沒有風度。”
“抱歉，我說錯話了。”
“不要緊，那也不是重點”，他一臉正色地叮嚀：“我今天向你講這番話的用意在於你和她的血液都帶有極端的因子，不僅過於自信且拒絕別人的建議，如果二個人不斷並駕齊驅，毫無節制地基進，不留退路的作法往往會導致不可收拾的後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看著他，默然無語。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學長知道她可能不會聽從你的勸解，但或許我沒她那麼固執而願意接受你的意見，你希望我在適當時機委婉轉達，萬一她未來躁動時，我能夠適時地勸阻。”
學長皺著眉頭看我一眼，又望往落雨不停的世界。
他喃喃自語：“你真的很聰明，我這麼說你就懂了，難怪她會喜歡你。”
午后二點。
我望著他而等待著告別時機。
沒有風，那片懷有遙遠夢想的天空異常低沈，雖然世俗的人們都清楚灰暗的雲層正詛咒今天追逐地平線的紙箏，但時間差不多了，我和沙拉約好出門，我們相偕要去看這輩子初見的風景。
他露出笑容，旋即鼓勵般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
“雖然有些擔心……，但，沒問題，你們一定會幸福。”
聽著雨豆催促的征鼓，歷歷如新，這幅遠行的記憶底，我也微笑。
※附圖：李載漢《我腦海中的橡皮擦》電影海報（2004，韓國）
好冰冷的空氣，我坐在沙發上並揉著眼睛，客廳沒有開燈，濛濛昏暗裡我望著電話旁那個直立式的小桌曆一眼，今天星期四。
我又看了一下手表，六點半。
“噢”，我含糊回答：“不會吧，你一大早把我叫醒，就為了向我報告天氣？你的精神為何那麼好？”
她笑嘻嘻問：“你今天會去學校上課嗎？”
“我會去學校，但不會上課”，我有氣無力：“上次向學長借西裝的事情你記得吧，為了回謝，中午我請他吃飯。”
被沙拉吵醒後我就沒有睡意了，簡單盥洗，只帶一本書出門。
抬頭，遠方的城市是個高樓矗聳，舖天蓋地的雲朵落下一筆一畫的初春雨絲，灰暗無比的半空浸溼人生底色，踏出鴿子籠的路上行人瑟縮脖頸，他們掀翻衣領抵禦寒流時面帶愁容，似乎路展的叧一端又是不快樂的一天。
這可不關我的事，端看你要怎麼生活吧，每個人都可以選擇面對前方的態度，今天這種氣候，我已等候良久。
我觀察著圖書館，天花板依舊亮著一盞盞日光燈，那些低頭研究學問的人們孜孜不倦，但我坐立難安地胡思亂想，默默數了裡面的人頭，假設裡面全是一隻隻放在方形冷凍櫃的魚族，他們以厚重的衣物遮掩著盡失光澤的皮膚。
不知不覺，時間十一點半。
我坐在舊校舍二樓餐廳外的遮雨棚下，看往長方形的花園，那條圈圍的走道上有一群學生正在競走，我在這裡也回來走了快四年了，像是一名即將抵達終點的馬拉松選手，我露出微笑。
學長撐著一枝黑色雨傘，他向我招手。
待二人用完中餐，我隨即將西裝遞還給他，並說了一聲謝謝。
“仔細想想”，學長高興地說：“你在某些方面也滿世故的，我借你西裝，你雖然只穿一次也懂得拿去送洗。”
“不會，這是基本禮貌嘛。”
“沒錯，很多人都知道這是基本禮貌，但就是辦不到，你知道為什麼嗎？據我猜測，有的人覺得衣服還是很乾淨，有的人則自以為和對方熟識就可以裝糊塗。”
“不是這樣子的，與衣服是否弄髒無關，把西裝拿去換洗再還給學長，你心裡才會比較舒服吧。”
“對，是內心感受的問題”，他左右端睨著我：“原來你也會注意這種細節，在這點上你和沙拉不同，通常這種人會有些成就，或許噢，你以後是適合穿西裝的那種類型。”
“肯定不會，我不是那種人，學姐也曾教訓過我，她要我顧及旁人的感受。”
學長捧腹大笑，笑到幾乎跌下椅子。
“她有什麼資格教訓你，我告訴你，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和你說這件事，但就她不行，她最偏執了。……好快，你要畢業了。”
“多謝學長這二年的照顧。”
“真糟糕，我以後再也找不到朋友聽我抱怨了。”
“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你的”，我感激地回答。
他微笑首肯。
想當然爾，他一個人待在學校工作又必需應付國家考試，這種生活是有些孤單寂寞的，但目標和現實卻如攤開的紙扇，他的處境有些進退兩難，若要歸零放棄考試，談何容易。
我想起上次對他的冒昧發言而心中至感歉意。
雨水再度撒落樓下樹叢的枝幹，一次的洗滌就讓那些綠色植物多了一圈年輪，那些溼透隱含春天的憂傷，他們宛如訴說身軀徒長的代價，流逝的時間正在一株株魚尾葵游擺的葉縫划動青春。
他聳了一下肩膀：“算了，也無所謂，你和沙拉是不是正在交往？”
我不禁心頭微驚而稍稍回神，尷尬地露出笑臉。
一時之間，我看著他竟不知否認或承認才好。
“你默認了”，他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難怪她會打電話給我並幫你借西裝。”
我吞吞吐吐：“她要我陪她參加朋友婚禮，她只是需要一位同伴。”
“需要一位同伴？”他自我嘲解：“怎麼她不找我？我和她也算老朋友了吧，上次我們三人在這裡聊天時我就覺得氣氛有些緊張，太怪異了吧，二個人又不是不認識但居然從頭到尾都不看對方一眼，沙拉從未來學校找過我呢。”
我安靜地看著他。
“阿雨，你明白嗎，有些事情用不著否認，如果你是真的決定和她交往，以後就要回答的勇敢一些。”
“我明白了，……你不贊成嗎？”
“我沒有資格講這種話，感情是二個人的事情，只要你們開心，別人也只能樂觀其成，沙拉和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們都快樂。”
“謝謝。”
“沙拉很漂亮。”
我低頭苦笑：“我並不是因為她漂亮……。”
“你用不著急著解釋”，他笑著揮揮手：“你們的個性很相似，彼此會逐漸靠近對方原本就是可以想像，……你簡直就是她的翻版噢。”
“是嗎？”我抬眼望著他。
“你別看她現在這樣子，她以前在學校時就如同你不愛上課，她總是坐在圖書館裡，有沒有朋友都無所謂。”
“我知道她唸過很多書。”
“嗯”，學長又搖頭：“不，我想講的重點是，她看不起周圍的人，根本就不屑與我們為伍嘛，真傷腦筋，老是冷冰冰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
“我應該不會這樣子……。”
“我是在說她，你緊張什麼，你很聰明，就和沙拉一樣聰明，但你還是和她略微不同，你比較友善。”
我比較友善嗎？
我突然想到明，明經常批評我的個性喜歡自作聰明，她很瞭解我呢，因為不管我是不是自作聰明，但我就是不信任周遭的一切，我喜歡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擺設生活的事物，我也不喜歡模稜兩可。
“你們這種自以為優越的人有一種特質，你們只相信自己而且一意孤行……。”
“我會注意檢討。”
“唉，你怎麼搞的，我並不打算教訓你呀”，學長不耐煩的說：“你就不能專心點聽我講完嗎，……我想說的是，你們這種獨來獨往的人一不小心遇見後肯定會彼此吸引，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會為了寂寞而互相依偎取暖。”
我原本低頭喝著飲料，又抬眼。
他看著我：“我私底下一直很喜歡沙拉。”
“嗯。”
“嗯什麼，她不喜歡我呀”，他有些生氣：“你這算什麼態度，她不喜歡我這種平凡人種呀，我沒對她坦白是因為我有自知之明，而，沙拉居然喜歡你，……早知道就不介紹你們認識了。”
“那”，我訕訕望著他：“我道歉好了。”
“你胡亂道歉什麼？”他嗤笑一聲：“喂，這樣子不行噢，你這樣子讓我很難堪，好像暗示我沒有風度。”
“抱歉，我說錯話了。”
“不要緊，那也不是重點”，他一臉正色地叮嚀：“我今天向你講這番話的用意在於你和她的血液都帶有極端的因子，不僅過於自信且拒絕別人的建議，如果二個人不斷並駕齊驅，毫無節制地基進，不留退路的作法往往會導致不可收拾的後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看著他，默然無語。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學長知道她可能不會聽從你的勸解，但或許我沒她那麼固執而願意接受你的意見，你希望我在適當時機委婉轉達，萬一她未來躁動時，我能夠適時地勸阻。”
學長皺著眉頭看我一眼，又望往落雨不停的世界。
他喃喃自語：“你真的很聰明，我這麼說你就懂了，難怪她會喜歡你。”
午后二點。
我望著他而等待著告別時機。
沒有風，那片懷有遙遠夢想的天空異常低沈，雖然世俗的人們都清楚灰暗的雲層正詛咒今天追逐地平線的紙箏，但時間差不多了，我和沙拉約好出門，我們相偕要去看這輩子初見的風景。
他露出笑容，旋即鼓勵般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
“雖然有些擔心……，但，沒問題，你們一定會幸福。”
聽著雨豆催促的征鼓，歷歷如新，這幅遠行的記憶底，我也微笑。
※附圖：李載漢《我腦海中的橡皮擦》電影海報（2004，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