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7 23:41:34星巴客

第三章<世界的風景7>

明僵硬地注視著我一陣,又轉望往玻璃窗外的冰冷街頭。

我雖然心中叫苦連天,稍稍遲疑卻仍朝向她們的座位走去。

幾乎不敢置信,唐滿臉訝異。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才感到奇怪呢,……原本中午約你又不來,怎麼又會在這裡碰面。”

“不知道……”,我沈默地說:“我是沒留神走到這裡的。”

“我知道呀,沒有人說你是故意的”,唐莞爾一笑:“你要不要先去點杯飲料。”

就像我不該出現,明仍望著外面的街景不願回首,我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但剛進門,我快速掃過她的臉龐,她慌張的眼睛似乎略微浮腫。

室內的燈光變得恍惚飄動,站在吧枱前面的我略感垂頭喪氣。我不安地側首瞥了那張桌子一眼,唐像是孤單的一個人,她喝著杯裡的黑咖啡時仍不忘默默地觀察我的舉止,而明始終盯著外面,看都不看前面的蘋果茶一眼。

比起室內,外面那個世界更值得眷戀吧。

類似溫習或不知所措地逡巡室內裝潢,除了大門和左手邊的大幅落地玻璃外,吧枱背後和右手邊的壁面都釘製了暗褐色的橫條薄木板,滑軌美術燈的明亮光線正照射著壁牆懸掛的《紫鳶花》及《向日葵》等梵谷的小幀複製畫作。

雖然我並不清楚這間咖啡館的由來,但老闆或許是一名喜歡花的人吧,這家咖啡館也可能只是對於美好事物的追憶,然而《戀人與花》其實與夏卡爾(Marc Chagall,1887-1985)的一幅畫作同名。

夏卡爾的畫作往往充滿錯綜複雜的情緒,……可能是悲傷,喜悅,依戀,思念,綺想,我乍見這間咖啡店的戶外招牌即聯想到了那幅《戀人與花》的作品,而腦海所浮現的第一印象則是溫暖,更準確的說是和煦的午后陽光。

那名暗夜狂奔的流亡者終於可以安心地坐在玻璃牆邊的座位,他心平氣和地看著隱幻變化的城市街道,似乎絢爛夢幻已由潛意識的深沈企盼重回心靈的故鄉。

我端著飲料盤稍稍猶豫,看著明和唐又悄悄挪往叧個角落的桌子。

“喂,喂,你要去哪裡,快過來。”

唐像叫喚著一隻聽話的小狗,我困窘地轉回原來方向。

“我還是坐到叧一桌子吧,不打擾你們聊天了。”

“不要這麼說嘛”,唐微笑看著我:“別想太多,……喂,你說說話呀?”

唐用手肘暗自觸碰了明一下,她大概是要明落落大方一點,態度不要那麼強硬陌生。明回頭,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我趕快坐下。

唐好奇地問:“你剛才站在咖啡店外面幹嘛?為什麼跟個小孩子一様在玻璃上練習寫字?”

“不知道,我沒留意自己做了什麼。”

“就這麼一個人也可以自得其樂……?”唐意味深遠地打量著我:“你知道嗎,滿怪異的,你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巧遇對不對。”

“沒什麼,這種事常有。”

“你真讓我失望”,唐瞪大眼睛:“為什麼明老是稱讚你的見解不凡,但我才稍稍印證,也不過爾爾,原來你說出口的都是老生常談。”

我稍看著明,又發現唐露出詭異的笑容望著我。

“這只是偶然”,我不專心地回答:“只是單純的巧遇。”

“當然是單純巧遇,根本沒人說這是約會”,唐啐了一聲:“但你就不能多用點腦筋嗎,……不是嗎,你中午才拒絕我的邀請,結果我們卻仍然在此見面,人海重逢的機率何其渺茫,真的不簡單噢。”

我不安地修正唐的說法:“……我並沒有拒絕,我是說下次大家再一起出門。”

“那不是重點,喂,阿雨,你不用再刻意強調這種事了,你們二人的事都是陳年過往,大家一定要悶悶不樂嗎?你們不會是想以後就這樣或不再見面吧?”

不過是幾天前的事,但唐的說法好乾淨俐落,她直截了當地拆穿談判桌前的和平假象。這樣也好,把話說清楚,大家還是可以交朋友。

我也不希望明一直難過下去。

我低頭淺啜,時間會沖淡一切的,抬眼。

明仍是一臉木然,她堅持不出聲。

我又微微不安:“原來你很健談,剛認識時我以為你很嚴肅呢。”

“嚴肅與否要看心情,事到如今再扳著一張臉也沒用呀,喂,是不是這樣?”

唐又碰又明一下,明毫無所動,她唯一的動作是盯著窗外。

雨勢像是變大了,淅瀝嘩啦。

“叧外,也別說我胡扯,世界這麼大,但我們從來沒有來過這間咖啡館,卻又在這裡碰面,真的不簡單。”

我看著唐,她開始感到艱難了。只有愛情故事才能點燃瞬間的燦爛火花並吸引觀眾的目光,唐若要繼續研究乏味的數學機率,我們三人所學都是法律,誰也沒法子繼續搭腔。

“怎麼連你也不說話了?”

唐的笑容就像杯底的黑咖啡那麼苦澀。

“我不是沒來過這間咖啡館”,我也看往窗口:“我來過一次。”

“你來過這裡?”,唐稍稍詫訝:“原來你和學姐來過這裡……。”

我搖頭。

“那……”,唐轉頭看明:“原來只有我們是第一次造訪,也不早講,害我說了半天,簡直把我們當成沒法子進入狀況的局外人嘛,不過,還好你說要進入這家店看看,大家才會碰面。”

“我也來過這家咖啡館”,明終於說話:“我還知道夏卡爾有一幅畫也叫《戀人與花》,……對不起。”

沈默良久的明才開口,顯然就讓唐大吃一驚。

“這麼巧,你也來過嗎?怎麼當時沒找我一起來,你是和誰來的……。”

“沒什麼好說的”,明閉上眼睛:“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用。”

唐又轉看著我,我的左手支撐著側臉並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不過這種氣氛,聰明如唐大約也猜得出結果。

“原來今天的相逢並非沒有原因”,唐緩緩說:“這個世界果然不存在莫名其妙的事情。”






※附圖:Marc Chagall《戀人與花》油畫(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