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第二千禧年以後，活躍在文字藝術裡的女性創作者如冰夕者，因「兩性平權」運動的意識染指、宣流，廣受外來文化薰陶，深明知識與權力運作，在所謂社會化的過程中，審美取向常有過人識見；其中，語言工程的符號性覺醒，其「情愛敘述」則對當代詩的抒情傳統自動擴張、衍生一新而通俗的情愛縱深，別於舊日男尊女卑之社會價值，創作題旨普遍朝向情愛自覺，遠離悲、怨，與現實角色共構等等，其作品全貌則暗示了一全新的視角與觀看意義。關於冰夕，我們勢將寄予無窮期待，期待冰夕的語言益能成熟、明朗，且終於自成一格，完成詩之為詩的美好未來。我相信，冰夕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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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夕詩集《抖音石》未曝光,代「跋」作者：博弈 ---我讀冰夕 ◆


代「跋」 作者：博弈　---我讀冰夕

這本詩集顯見冰夕的個人風格，似乎也有個人情感的回顧。可見"詩是私人的情感"不是個邏輯的陳述句(不必論真假值)；面對'詩我'那個人的時候，最難纏也最真摯勇敢。但，女詩人進入詩態時的自言自語，感情動人處會讓詩學評論顯得冷而無情。

冰夕對詩人前輩的仰望，亦正如她在＜慢慢＞一詩中所言「仰望詩其高貴的情操」，噢，＜慢慢＞一詩的的起頭，如此的款款道來：


　我將健忘戀詩如邁向暮年
　恍以為摯愛過的名字
　都漸離漸遠了年輕自以為深信不移的事物


在回顧並吸收諸多詩人詩集後，在這組詩「＜隱題詩＞　─ 致 詩人們」裡，以隱題詩的方式寫出她和詩集間的私語。這些詩先行者的詩集擴大了我們的精神視野，人性關懷。詩人前輩的詩集名變為詩的隱題，或許隱的不只是詩的題，更是在徜徉於這些詩人的閱詩過程中，冰夕也找到自己的心情。形諸文字的是那份細膩的女人心，彷彿這些詩集中原也住有個小冰夕，這時跑出來，調皮的薪火傳承。自詩人洛夫，向明至北島，林冷等，這前一代對後起者的啟發，冰夕以組詩致以敬意；這是多麼好的內在品質。我一向認為我們讀詩，不能只讀文字，詩人的人品對讀詩的人也有潛影響，有品文自高。


對於生活的提煉，有＜搬家＞，有外勞瑪麗亞（外勞女傭使用最多的名字，幾乎成為代名詞），有＜各自展開的黃昏＞裏的「大嫂」，在＜後現代上邪＞裏有解構後的社會裏的新品記者：狗仔，新品情婦：二奶；這些透過詩人的觀察提煉，將現象變成令人驚覺的比悟。或許我們早晨開門還可以吃到傳統的豆漿，燒餅，但店裏的報紙，每天悄悄報告巨大的改變。只有敏感的詩人，為我們提點台灣社會的轉變，與一些反省。



　　鐘 的 意 象 的 開 發

鐘，可算是一個現代產物，用來計時，報時，掛在壁上；或是大老爺鐘，立在牆邊。在冰夕的詩裏，鐘面，鐘底，鐘外；鐘的聲音，移動，反影，乃至輓鐘的象徵意義，其反覆出現，可看成詩人自我的投射，這種取身邊朝夕可見之物，吟詠成詩，時代雖不同，讓我聯想及女書文字的取繡帕女紅圖案轉成婦女述說心事的字符，類似的不斷呈現衍生形成一種心裡意象的原型投射。這樣的原型經過長期與多人的參與可以形成一種族群共有的文化意象。若以榮格（Carl Gustav Jung）的原型批評角度來看，它是形成了原型意象的，但不同的是這裏的意象並非多人共有的，是詩者個人化了的原型。如果說十年磨一劍，冰夕可說是十年拂拭一鐘，以眼光與心拂拭。鐘是生命，步調，等待，回憶，希望，甚至死亡，詩者進入鐘裏，鐘也在詩者的心裡。詩人的鐘，其個性化原型意象或許便是：表面上生活賴以行走的發條與行走後的落差。我想，瞭解了這一點，對瞭解冰夕的詩，是有幫助的。下面舉一些例子；


＜老靈魂＞裏，以冰凍的湖面綻裂的形象，想像及鐘面，春來到時的鐘面。「候鳥沿西伯利亞遠征／觸動每秒／振翅如冰湖綻裂的春日鐘面」


＜潛水鐘＞裏的光圈與時鐘對比；而「時鐘裡的」便給了身軀一種喻想。「冷熱空氣中的光圈，托起漂浮／時鐘裡的身軀滴答答唱遊飛行」


＜抒情體＞裏，以「鐘面失血的」來形容輪廓與心情。「留不住將融的良辰／既使跪膝／用紗布緊裹住鐘面失血的輪廓」


＜上邪．無伴奏 G大調＞裏，一種失落的情緒滾落，壁鐘彷彿是眼眶，裏面裝的是提前的衰老。「提前敘述花期／衰老乾枯的眼珠子，喀拉拉滾落壁鐘」


＜有人問起我觀海的眼神＞裏的『鐘花』，鐘花可謂創詞（辭典所無）。「至於顏色。只是串透明水晶／穿越鐘花長廊」；將鐘與花連結，鐘像朵花，則花蕊抽絲的花心處，就像鐘面的圓心，花絲就是指針，這是將鐘的平面投射成花的立體。這（時空）長廊裏，不論是一朵花，一排（鐘如）花都有意思。而外染的顏色，在水晶下，看是什麼便是什麼，卻不染水晶。當然，這只是一鐘猜讀。但可見詩心細膩。


《寂寞的人坐著看花》裏一種生活的規律藉上市場一事表達，這規律卻是無聲的。


　看著鐘面返影就像昨天在魚市場買的
　花，落滿一地無聲。早夭的小黃雛菊


＜乃敢與君絕＞裏的慨嘆如
「呵，她唱著『長命無絕衰...』海嘯，聲如輓鐘」


＜流星過後＞裏的

「毒藥嚐過、解藥與糖衣都經過食道
　咀嚼黑色汁液的時間
　偶有奶蜜流出鐘面的反光鏡中
　落葉紛紛
　橫越安全島」


這裏極具意象，而形象隱於底，為什麼這樣說？鐘面下的齒輪輾轉如石磨，流出乳汁如蜜。（配合上一句的咀嚼，而黑色多義，也可以象徵夜裡）反光鏡或可是一種回想（時間）的無意識對話（看到的當下，現在）；而『偶有』二字則加上了次數的有意識。




　　形　意　的　創　造

再來看這首＜數著漫夜凋零的指針＞對於意象的創造，除了文字本身，中文的另一特色及詩可以借方塊的獨特性，在另一個書面維度上作詩意的陳列。（西方以英文句子來作書面排列的也有，比如早自"Easter Wings" by George Herbert；但相對來說，少得許多。原印刷參見：http://www.ccel.org/h/herbert/temple/EasterWings.jpg）


　數著漫夜凋零的指針


　Ⅰ

　不要傷心
　我知道妳所緬懷的
　期待，都給了上一秒

　不要落淚
　我知道妳骨瓷的頸身
　已裂成蛛絲



　Ⅱ

　數
　著
　漫
　夜
　凋
　零
　的
　指
　針
　數
　著不傷心…不落淚
　不傷心…不落淚
　傷心…不落淚
　心…不落淚
　…不落淚
　不落淚
　落淚
　淚
　。


詩，文字乾淨俐落，II 的部分用到的技巧簡析如下：

圖像的形象把一個簡單的"傷心落淚"做了詩意的呈現，就區別出為什麼文字雖簡明，卻叫做詩而非歌詞，半面指針；意境到則不必象全(現在看到的斷臂的維納斯，反而有完美的想像空間，旁例)；指針向下，與落字呼應，也是種心情。傷心是平平，落淚是仄仄，傷心音調高，落淚音調低，又彷彿前半秒與後半秒，心情上還是有微妙的小區別的。淚最後是『。』，說什麼'不'，顯然淚終還是掉下來了，帶了語言與圖像的場景反諷，修辭提升。這也是種張力的運用。

Ｉ的部分，第一段不具形象，第二段具形象，搭配得很好，『我知道』三字就帶出詩者滲入後的意境了。『骨瓷的頸身』引導意象，除骨瓷為一具象名類外，骨還有瘦的聯想，瓷有光滑的聯想，對於接下來的『裂』就有了對比的張力。三段各有詩法，一二有格式（對應），整體又相扣；很是『得體』。



　　長 句 繾 綣 見 綿 密

佛印寫給蘇東坡的長篇疊字詩　（此處只取第一行為例）

「野野　鳥鳥　啼啼　時時　有有　思思」

據說蘇東坡看了幾遍也沒讀出來，倒是其妹蘇小妹看出內容如下：野鳥啼，野鳥啼時時有思。這也是一類讀者介入解構重構的閱讀過程。

這種打破文字頂真，而改塑疊字的趣味，在冰夕的文字裏，有時更將疊字也消去。形成自我文字繾綣的風格，這對我的解讀冰夕詩起了得以進入的鑰匙，試舉例分享。
比如：

＜妳的西古爾德＞　裏的

「差點拍掉金砂流經無名指環」
「遇見烏爾裡卡化身月光下懸掛枝椏的箴言」

我可以心裏讀成：

「差點拍掉金砂，金砂經無名指環」
「遇見烏爾裡卡化身月光，月光下懸掛枝椏的箴言」
　或「遇見烏爾裡卡化身箴言，月光下懸掛枝椏的箴言」


在＜如果談及誰先走的問題＞裏

「萌芽校園或十字路口 ／等候爸爸疲累落日血絲的目光拉長童年身高 」

我可以心裏讀成：
「等候爸爸，爸爸疲累，疲累落日血絲的，血絲的目光拉長童年身高」
　或 「等候爸爸，疲累落日，血絲的目光拉長童年身高」



　　或 者 連 綿 的 長 句

＜心動＞裏
「一株孤挺花仰頭萬幻的天空從日出到日暮毫無期待的出生、遇蝶／彷彿是夢卻哭得心碎…」

我可以心裏讀成：
「一株孤挺，花仰頭萬幻的天空，從日出到日暮，毫無期待的出生、遇蝶」；或是「一株孤挺花仰頭，萬幻的天空，從日出到日暮，毫無期待的出生、遇蝶」


對於讀者如我，感覺冰夕寫出了她的個人風格，賦予文字一個別樣的風情與面貌，也牽引讀者一種參與詩句的進入狀態。



　　老 靈 魂 不 死

今天翻開初稿，讀到這首＜老靈魂＞特別喜歡。老靈魂的詩題，獨特。寫法異於"Plato's Ghost".　("What Then?" by William Butler Yeats). 這首也比較具有常人經驗的"公約數"，這種眾多經驗的'公約化'，實可看成詩人對生活的提煉，生活的形上抽絲。有時在抽的過程中，人們加入了過多的形容詞，這首沒有，而用字其實簡單人人可懂，讀的人各取所得。我覺得有神韻詩的意境, 雖是現代語言。這是也回顧了組詩＜千曲是厚還是薄＞，子題以「POETRY」作子題藏頭。可說是詩之不死，如老靈魂不死。



　　令 人 心 疼 的 詩 句

＜思及聽巴哈的遠方＞，或許配點音樂，好好放縱地被感動一次。

看那女性敏感且誠慹的心語。這樣的言語，讓旁觀者彷彿不可驚擾，停在聽不清楚的近處，看著她的唇語諾諾，不免動容，世間竟有如此女子，那人可知否？如果這是自己的女兒，姊妹，自己的戀人，自己的妻子，怎捨的？！讀完詩後，回家要對自己的她們，超倍的好。　知道冰夕，始於她對《三詩人書》的一首詩，會這樣迷戀那樣一本書的女子，對詩與詩人的情懷，是如此令人感動。詩，不是速讀的材料，詩句的體會，尤其要放下腳步，就像在快速變化的社會律動裏，詩人播下令人駐足的思考。在「＜跋＞ －致　逐漸風化塵與土的我們」詩文中，流露對三位詩人的離去與懷想，彷彿自己也化身成為茨維耶塔娃，將心境挪擬的境況，又有若1999 普立茲獎Michael Cunningham的小說 《The Hours》對Virginia Woolf　所寫的《Mrs. Dalloway》的時空交融，正或場景轉換，卻與古人交談。冰夕的詩，以『心』來寫，當用『心』來讀。


這是個人初讀這本詩集的一點感想，與諸君交流。


※ 本 文 作 者 ※

博弈，本名黃克信，台灣大學學士，紐約大學碩士。出有長詩集《筆電之死》，從事電腦軟體專業，詩的愛好者，業餘興趣並研究國內外詩學理論；自2003主持北美地區＜北美楓＞名家綜述詩評專欄（台灣詩人洛夫與非馬先生兼為北美楓顧問），北美楓發行有定期及看，推薦國內外名家與新秀詩人作品，服務北美地區漢語詩的開發。近年亦兼任＜台灣詩學＞組詩評論版塊的版主，為一海外推廣現代詩的義工。


＝＝　冰夕，註：因為在《抖音石》詩集最後收稿前，由於頁數不足，是以
　　　〈代「跋」我讀冰夕 ---作者：博弈　〉未能收錄於《抖音石》詩集裡。
　　　但冰夕萬分銘感博弈詩人為冰夕代跋。特此，珍藏為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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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夕詩集《抖音石》序 ◆

◎ 相 逢 詩 的 奇 遇　　　　　　　　　　　　　　　　　　冰夕


　　「文字是上帝賦予另一種學習發聲的福音
　　　只要願意朗讀，或用目光相遇，互換意外的驚喜。」


　　如果石頭也會遊走於午夜城鎮的夢中街道，於深壑的流泉中發聲，那麼勢必揉合過四季幽微風雨的低喃，如女高音顫抖的嗓音穿透鐵石肉身以細碎的雨露節拍，緩移於詩光中沐浴。


　　輕飲朝露，接過送花人的淚水，和親情相依的汗滴；女人香的氣息刻印於三生石上，重疊著生命的圖騰。


　　等你回頭，在詩中畫的時光之河，滔滔不盡的甘與苦，以及無悲即無喜的相稱裡，終會開出一朵蓮華的微悟。



　　這本《抖音石》是收錄２００１年到２００９年共九年裡的詩選作，頗難細分。索性，從繁入簡，恰好合於一路走來漸趨剔除綴飾的簡約理念。是以整本詩集分為四輯：輯一「短歌」顧名思義以小詩為主；輯二「變奏」以組詩為主所演繹、遞變的發聲；輯三「獨語」則收錄單首較長篇幅的作品或散文詩；輯四「城邦」則收錄以家、國、社會時事觀感，以及對詩人前輩們致意的感發。


　　關於我個人的寫作里程，其實深感窘促。因為無法完全記清楚自己曾有哪些拙作被收錄於某詩刊、報社的選稿作品，也因起緣於無意中的創作，以致今日創作記錄不是很完整的裸裎在此，倏然間，忽萌發雙重矛盾的感受：欣喜與敬畏。


　　欣喜的是一己塗鴉竟能成為紙本躍然讀者眼前？因自己向來把詩當成夢想的天空，而欲摘星的手也祇能埋首燈下自修，與詩的影子賽跑；也喜歡閱讀詩人前輩、同儕、後進的作品，寬慰於有詩一志的旅程上，能一起灌溉著心靈淨土，反複蛻煉於成長中。讓我敬畏的是，因為閱讀過非常多古今中外優秀的詩選或網路頂尖作品，深感何其有幸的，此際猶能集結青春與文字的合影。


　　此刻，我想欣悅的疾呼喜愛創作的朋友們，有志者事竟成。越是逆境中的磨難，往往深具出乎意料外的果實，過程中的試煉自會報以喜樂的結晶，回首來路，創作的生活雖辛苦，卻能與詩相依廝守，並肩於我們的時代背景裡。


　　我喜愛在詩的鏡頭前，體現歷史的廣角鏡，捕現每一刻的時勢；有時是伸向文化各異的跨時區，去體察與反思；有時則是在顯微鏡下，體現人類從狹縫中求存的意念。其中或有似曾相識的悲感、喜悅與困境，但卻是我唯一親身参與繆思互換小宇宙個體的經驗，如願的呈遞在讀者眼前。


　　共為演繹、推移創時代的銀河歌者啊！我才剛要開始發聲的樂章，正要闊步於地球村，探險出一幕幕的詩境，緊密相守既艱辛又回甘的暖流詩旅，期待寄返人間。


──等你，雪亮的靈魂之窗，前往相逢詩的奇遇。

　　冰 夕 詩 集《 抖 音 石 》２０１０年７月 出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