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那個夏天.

那是一個襖熱的傍晚,我的媽媽(至少那時候我從未懷疑)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餐;我和最小的哥哥--三哥--大我七歲的哥哥;一起在客廳裡玩鬧. 三哥一時沒控制好力道,用力地推我以致我的頭撞到了牆壁. 我哭著跑向廚房裡的媽媽,想尋求安慰.

”媽媽....你看哥哥啦...”

”住口!不要叫我媽媽!我不是你媽媽!”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媽媽這句怒吼嚇呆了,媽媽的表情是那麼的猙獰,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媽!你幹嘛啦...”

三哥趕到廚房把我推到廚房外,一面急切地低聲地不知道在跟媽媽說些什麼.

”哇洗安怎未塞共!?”媽媽操著台語大聲的說;她顯然很生氣,或許是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三哥接著又急切的說了幾句不知道什麼話,我看到媽媽很生氣的推開三哥拉著她的手:”哇甘那要共!”接著便離開廚房朝著我來.

三哥急了,在她後面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喊著:”媽!你不要說啦!”

”哇偏偏要共!”

由於媽媽的表情是那麼的可怕,於是我一邊驚慌的睜大眼睛看著媽媽,不知道她要對我說什麼;一邊往後退,一直退到了牆邊.

”你不是我的女兒!你不是我生的!!”媽大聲的喊叫出來.

”媽!!”三哥大聲的喊她,一邊抓著她的手企圖阻止她.

”你不是我生的!你不是我親生的女兒!!所以不要叫我嗎!聽到沒!”

我縮在牆角,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我親愛的媽媽...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講出來!”三哥生氣的大喊,他很激動的對我大歨走過來,拉起淚流滿面,驚恐卻腦中一片空白的我.

”走!小菡!”他氣惱的拉著我往門外走.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媽媽生氣了,哥哥也生氣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媽媽為何說她不是我的媽媽?!她明明就是媽媽呀!?

”你走!你要走去哪裡!”媽媽氣惱著喊著.

”跟我走啦!”三哥硬拖著我走出門外,”我帶你離開這個無情的家!”

”你走阿!你們兩個就去私奔好了!一起去餓死好了啦!”媽媽已經氣昏了.

我驚慌的一邊跟著三哥走,一邊回頭看著媽媽,又回頭看看三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小菡你不要怕!我會打工養你!!”

三哥拉著我下樓,在樓梯的中段的地方遇到了才剛下班回到家的爸爸.

”淮至,先不要衝動,我們回家,進門再談.”

爸爸搭著三哥的肩膀,低聲的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在安撫他的情緒.
我們回到家中,爸爸將門關上.

他讓媽媽和三哥留在客廳;領著我到餐廳.

”小菡,來.”他招喚我到餐桌旁坐著.

”小菡阿,你也長大了. 我早就打算以後要告訴你實情的,
;只是提早了一點.爸爸相信你可以理解的.”爸爸語氣慈祥而平靜

”你確實不是我跟媽媽生出來的,你是別人的孩子. 但是我們很喜歡你,所以把你帶回家來,把你當作我們生的女兒來撫養你.”說到這裡,他伸手摸摸淚流滿面的我的頭,
”你不必感到難過,就算不是我們生的也沒什麼不同;你就是你,是我最疼愛的女兒,知道嗎?”他看著我,等著我的反應.

我的心碎了,到此時我才真正明白,媽媽她說的不是氣話;她不是我媽媽,不是我親生的媽媽.

我含著眼淚勉強的輕輕點一下頭.

”好了,沒事了.”爸爸拍拍我的手,然後轉過頭去對客廳裡的媽媽和三哥說:”老婆你去準備晚飯吧. 淮至你也不要再想太多了,小菡一樣是小菡;她是我們一家人的一份子,不管有沒有說出來都是一樣的.”

爸爸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回到客廳看報紙等著吃晚飯.

但是我的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年,我國小二年級.



自此以後,媽媽對我的態度大大的轉變了. 她時而對我好,時而對我破口大罵,好似我是她痛恨已久的仇人.
而三哥也變了. 只要媽媽一罵我,不管是否我有做錯事,三哥一定立刻跳出來挺我,要媽媽別再囉唆別再罵我了;然後他兩就會吵架吵的很兇;到最後媽媽一定會轉過來要打我,並且在口中大罵:

”都是你!!我們會吵架都是因為你!你這個敗家女!!”

當然三哥一定會擋在我前面,我還記得有一次真的打到了三哥的背,三哥痛的一直哭,並且大聲的對媽媽吼:

”她還那麼小,你竟然用這麼大支的棍子這麼用力的打她! 你知不知道這一棍如果真的打在她身上就不只是痛而已了!!你怎麼變的這麼狠....”

”是你自己擋在前面才會被我打到的,我要打的又不是你!”媽媽當然不甘示弱的頂回去. 但我看的出來她已經心疼被打到的三哥了;那是她三個兒子裡最疼愛的一個.
三哥痛心的搖著頭,一面喃喃道:”你根本不懂我在跟你說什麼...”一面回自己房間去,用力的甩門.
媽媽恨恨的轉過頭來看著躲在角落的我,眼睛紅紅的已經泛著淚光:”都是你!我當初幹嘛作孽帶你回來養...”
說完,她就回房去了.
當然我也因此而逃過一頓皮肉之苦.

再自此之後,媽媽變聰明了,他會選在爸爸和三哥都不在的時候才打罵我,但是其實媽媽不常常打我,他只是會用一些”你跟你媽一個樣啦” 或是 ”你媽就是不要妳們跟客兄跑了啦”(台語的客兄指的是外遇) 等等不堪入耳的話語來刺激我;他知道每次我聽到這些就會心碎的哭. 在媽媽心裡我已經不是他的女兒而是搶走她丈夫和心愛兒子的愛的壞人.

國小我上的是合唱班,而且我是班上唱的最好的;老師原本很器重我.
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老師要大家買跳繩要上體育課,我跟媽媽要(那天爸爸值夜班沒有回家),媽媽只給我十元,但是一條要三十元.我不敢說,心理面很苦惱;恰好二哥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我和最小的哥哥差了七歲)都會把口袋零錢丟在餐桌上;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看見,便偷拿了一張一百元的鈔票上課去,買完跳繩剩下的錢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於是偷偷塞進酒櫃的縫裡.
晚上二哥回家問媽他的一百塊錢怎的不見了,當然我就是第一嫌疑犯,媽問我,我不敢承認說沒有拿,後來媽恐嚇我說再不承認要打,於是我趕快承認了;媽問我錢拿去做啥,我照實說,但是剩下的錢怎麼也找不著(我塞進酒櫃和地上的縫裡)於是媽認為我還是再說謊便拿起一隻很粗的棍子猛打,我一邊哭,一邊躲,棍子打在腳踝上,整個腫起來沒法子走路了;媽問我是否花掉了,說如不承認要再打,我怕了,立刻承認我花掉了.
第二天媽拖著我去到學校,跟老師說我偷錢又說謊;當然這些話也被同學聽到了....可想而知,老師以後再也不疼愛我了;反而還常常罵我.

五年級的母親節那次,學校受邀到板橋文化中心表演合唱,我是獨唱的;上午練習完老師要大家回家後在下午四點到學校集合坐遊覽車去不准遲到.
那時媽媽幫乾姐姐帶他的女兒,媽媽很疼他(那時似乎三,四歲);我正準備出門時乾姊的女兒吵著要跟我一起去,媽媽叫我帶她一起去,我跟媽說不行的,那是學校要演唱的沒人可以照顧他而且老師也沒說可以帶人去.媽火了說如果我沒帶乾姐的女兒去的話就不准我去.我心裡很焦急一直求媽;但他不答應我又不敢出門;幸好五點半的時候三哥回到家看到我眼睛紅紅,一問之下便立刻騎車載我去....大門的人不准三哥進去(沒有門票)但是讓我進去了.我一到後台,老師火冒三丈問我為何現在才到,剛好下一個表演就是我們了,差點開天窗.我照實跟老師說,結果老師卻打我一耳光說他最討厭小孩子說謊!我愣住了....我說的是實話呀...老師.....

自此以後老師更討厭我了,有重要的角色也不給我了.而同學們願意跟我做朋友的也更少了....我想我已經徹底的被貼上標籤了.連畢業時的獨唱也沒我的份...照理說我覺得我唱的很好的...可是卻被老師換掉.

其實我好渴望媽媽她多愛我一些. 自從知道我是養女之後,媽媽便不曾買過衣服給我穿. 乾姊姊也不知道是同情我呢?還是恰好,總之她會拿她不要的衣服給我穿.但是,我那時才國中一年級,正是自尊心強又愛漂亮的年齡,乾姊姊卻已經二十好幾了;我總覺得她給我的衣服都太成熟,也因此我的自卑更深了...我不喜歡放假,我喜歡上課的日子,因為大家都穿一樣的制服. 也因為這樣我從不曾跟同學出去玩.我是一個孤僻的人.
也因此我的國中時代沒有什麼朋友,大家都認為我故意裝作瓊瑤小說的女主角那般憂鬱柔弱(我常常感冒).

現在我都已結婚生子了,但是我國中國小的同學裡面沒有任何人跟我聯絡過.連同學會也沒有人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