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物縛靈的腳印

作者: 冷擎

一個月前。

 

姚晦越來越覺得有一種不安，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看？

 

雖然她知道自己是個沒安全感的女孩沒錯，可是這種被人盯著看的感覺，是最近才有的。如果這種感覺是整天都有，那麼就有可能是個幻覺，或許放個假在家裡面陪陪媽媽，放鬆之後就會好。

 

可是，最讓她感覺到毛骨悚然的地方在於，只有在工作間修復文物的時候才會覺得背後有人在看…她甚至能感覺到，背後那個人在自己周圍走來走去。

 

例如，架子上的東西像是被人撞到突然掉地上？但明明沒有人經過！

 

又例如，她明明上班、下班之前，都會拿拖把把工作區域的地板拖乾淨，畢竟有些塵封的箱子灰塵多…可是，今天早上她驚訝地發現，地上明顯有腳印的痕跡！

 

姚晦自己穿皮鞋上班，有時候會穿球鞋，可是這個腳印的鞋底是平的，尺寸還比她的腳印大上好幾公分！

 

「妳一定是遇上『物縛靈』了！」

隔壁的同事，應該算是前輩，資深修復師「邱婷婷」篤定地告訴她，一定是她最近動到的某一件古物上，有物縛靈跟著。

 

邱婷婷是文物修復三課的資深修復師，相對於剛剛加入文物修復三課才兩年的姚晦來說，算是大姊姊式的同事。

很多不懂的事情都要請教她，而她也很樂於回答…雖然代價是要加班幫邱婷婷修復她負責的文物。

 

邱婷婷一直忙著社交，急著想把自己嫁出去。

 

「很有可能喔！」課裡面另一個資深修復師「黃姐」，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神秘兮兮地說：「我們文物修復圈子裏面最容易招陰的，就是像妳這樣年輕，皮膚好到不行，又半點沒有陽剛氣的女生了…」

「妳都不知道喔！我們課長洪仙姑有陰陽眼，她會挑那些不招陰的古物…會招陰的都推去給修復一課，修復二課去了。」

 

「厄…如果招陰，那會怎樣？」這麼一說，姚晦心裡面更毛了。

 

邱婷婷半開玩笑似地回答：「啊妳沒看最近修復一課的老劉，莫名其妙被車撞了，在醫院躺了三個月到現在都還沒辦法上班！」

「還有，前年，修復二課的陳姐，聽說被清朝一個男鬼纏上，全身這裡生病那裏生病的，後來去問仙姑，仙姑說這男鬼是想要跟陳姐冥婚！」

「欸！陳姐都已經四十多歲的老處女了！」

 

「喔？人鬼戀愛很浪漫啊？」姚晦有點興奮地問：「德魯納酒店演的不就是那樣嗎！那時候我應該還沒畢業…妳趕快告訴我，後來她們有結婚嗎？」

 

「結妳個頭！」邱婷婷拿著Ａ４紙文件捲的成的棒子敲了一下姚晦的頭：「沒給煞氣弄死就很不錯了！」

「陳姐急性腸胃炎住院一個星期之後，找個乩童化解了啦！」

 

「那我…我這事情該怎麼辦？」姚晦這下才想起，自己招陰的事情：「沒有談戀愛就冥婚，我不太能接受…」

 

「妳傻啊！難道談了戀愛的冥婚妳就接受嗎？」邱婷婷沒好氣回了一句，轉過頭去處理自己的工作。

 

「晦晦啊！不然妳就問問仙姑吧？」黃姐好心地建議：「仙姑早上開會，等一下就回來了。」

 

「嗯…好…」她實在沒辦法說出口，自己雖然缺乏安全感，但一直是沒有信任何宗教的無神論者。

究竟是自己疑神疑鬼，還是真的有鬼魂跟著呢？

 

姚晦決定再觀察一天看看。

 

 

****

 

 

傳說有些人死後，眷戀生前的東西，會一直守在那個東西附近，不願意離開。日本人的說法，有種靈體稱為「地縛靈」，顧名思義就是會守在特定地點不肯離開的靈體。守著特定物品不肯離開，那麼我們就會稱為是「物縛靈」，物縛靈可能會守著特定一個東西，或者很多個東西，長達幾百年。

 

哈，可能你馬上就會想到，是不是古董就可能有「物縛靈」呢？

 

還真的是有，台北故宮就很多。

 

邱婷婷口中的「物縛靈」就是這種靈體。

 

但是他們不想害人，只是因為對這些事物有無限的眷戀，所以，才會一直守著這些東西。

 

 

姚晦向來都是課裡面最晚下班的一個，她覺得自己資歷淺，更何況邱婷婷老是塞工作給她，她又是那種不知道該怎樣拒絕別人的人，所以只能默默承受下來。

 

但這不代表她做得不開心，她是非常熱愛修復文物這種需要極細微耐心的細活兒的。

與其回到家看電視劇，有時候她會寧可多待上一小時半小時享受一下這種「集中注意力做小事情」的工作。

 

下班前，她把工作區都打掃乾淨，仔仔細細巡了一下，確認沒有任何腳印之後才回家。

 

 

隔天，她一大早來看，呼！地面上還是乾乾淨淨的…所以，其實腳印可能是錯覺，可能是因為上個星期被韓豪傑硬是拉去看了一部鬼片，才會這樣神經兮兮的。

 

又過了沒幾天，好像當自己差點要忘掉那件事情的時候，腳印又出現了！

 

「課長…這個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說…黃姐跟婷婷姐都覺得這是一個『招陰』的事件…反正就是有點怪，我的工作區會有看起來像是男人的腳印…」

 

「嗯…然後妳會覺得工作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盯著妳？」被暱稱為仙姑的課長，埋首在公文上寫字，頭也不抬就接了下一句。

 

「嗯，對啊…就像是課長妳說的這樣…最近才有的，以前都沒有這種情況。」

 

「喔…」仙姑抬起頭來，看著辦公桌旁恭恭敬敬站著的姚晦，半晌嘆了一口氣：「晦晦啊！課長也是不得已的。」

「真的不得不說妳的直覺很準…妳現在負責的那個『青銅鎏金佛塔』是真的有鬼魂跟著…但這也沒辦法，原本負責這個案子的老劉出車禍…案子塞到我們三課來…我們三課就妳最細心…」

「但是妳別擔心，那個鬼魂不會害人，趕快把東西修好放回倉庫就沒事了！」

 

「啊？真的有鬼魂？」姚晦當場嚇得有點站不穩，扶著桌子邊邊抖著說：「可是劉大哥招陰被車撞了，下一個被車撞的人不會是我吧？」

 

「晦晦啊！妳想太多了，仙姑我包管妳沒事…」說著，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小包用夾鏈袋裝著的小藥丸：「這是西藏大昭寺密傳的『甘露丸』，挪，給妳七顆，一天吃一顆，保管任何鬼魂都不敢來害妳！」

 

****

 

領了甘露丸，姚晦有點無言地把這些像西米露那麼大的暗紅色小丸子放在桌子上，坐下來看著它們發呆。

 

有鬼魂糾纏著的古物，肯定是那個鬼魂最寶貝的東西了吧？

 

她下意識地在Google上面輸入了「青銅鎏金佛塔」，網頁上寫的內容跟自己在故宮檔案裡面看到的一樣，「崇禎四年製造」的。

 

隨便按了幾頁，內容都差不多。算了，還是去工作吧，集中注意力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話說，仙姑口中那個不會害人的物縛靈，不會就是上吊而死的崇禎皇帝吧？

有可能欸！

因為自殺死的人都不會投胎…

 

唉！越想越害怕了…

「你能告訴我，眷戀你而不肯走的物縛靈是誰嗎？」無聊至極的姚晦，轉身過去，隨口對著工作台上那盞「青銅鎏金佛塔」問了一句。

 

誰知道，畫面上的滑鼠游標自己開始動起來…明明沒人抓著滑鼠！

動起來的游標點進了一個網頁，有個超連結標題吸引了她的注意：《康熙都讚許的大明守墓人》。

 

「所以，你是想要我看這一頁？」

雖然心裡面有點怕，可是仙姑說了，確實是有鬼，但對方不會害人…而且剛剛也吃了一顆甘露丸…

 

猶豫了一下，姚晦還是禁不住好奇點進去了。說真的，自己是美術系畢業的，不是歷史系的，有些時候對於眼前待修復的文物背後的歷史並不清楚。

 

但是文物的價值，似乎不只是在歲月，更多的是背後的故事？

 

網頁上寫著：

 

有一位明朝的太監，叫做曹公公，他的真實姓名叫做「曹化淳」。曹公公侍奉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崇禎，後來告老還鄉，在清軍進入北京城的時候，他特別從天津趕到北京城，就是希望保護崇禎的墳墓不要被破壞。後來清朝皇帝還特別表揚他這個「大明守墓人」，但也就因此，明朝遺老認為他就是諂媚討好清朝皇帝，給他安了一個叛徒的罪名。

 

許多史書上說，李自成攻打北京城的時候，就是曹公公開的城門放李自成的軍隊進去，才會造成大明王朝亡國的。

 

這件事情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了，只知道說，曹公公的餘生，除了幫崇禎皇帝守墓之外，他還極力辯解，說自己是被冤枉誣陷的。因為北京城破的時候，他已經告老還鄉六年了，當時根本沒在北京城。

 

無奈，他的名字已經被寫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怎樣辯解都沒有用。

 

看到這邊，姚晦終於恍然大悟，自己腦補了這個鬼魂的意圖：

 

所以曹公公死後冤魂不肯離開，守在崇禎皇帝生前用過的古物邊不肯走，為的就是「證明自己清白的那個執念」，是這樣子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曹公公也太可憐了！」姚晦工作結束後認真地對邱婷婷說：「我得充滿敬意地把這個『青銅鎏金佛塔』修好，讓曹公公可以放心成佛！」

 

日本人說的，靈體要是罣礙的事情解決了，就會成佛。我們則會說是回歸六道輪迴，都是同一個意思。

 

「好吧！妳能這樣想是最好了…」邱婷婷指著桌子上的甘露丸：「那個記得吃，老劉之前都有吃，就只有一天忘記吃，就被車撞了…。」

「妳也要小心一點…妳知道的，姐的終身大事都要靠妳幫忙了！」

說完就轉身赴午餐約會去了。

 

姚晦才剛把自己的午餐便當拿出來，正準備離開位子去微波爐區加熱的時候，叮咚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妳有一則Line訊息！

 

抄起了手機，邊走邊點開訊息：＂中午一齊吃飯？＂，發訊息的署名是「豪傑」，台北著名的雲波古董拍賣公司的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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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有帶便當。＂[晦晦]

 

[豪傑]“妳做的便當？我要吃！”

[豪傑]“我請妳吃故宮晶華＂

[豪傑]“妳親手做的便當就留給我吧？(愛心)”

 

＂我媽做的，不是我。＂[晦晦]

 

[豪傑]“(哭臉) 那算了，我買麥當勞過去。”

[豪傑]“妳們家早餐店沒賣完的都在便當裡，噁！”

 

＂…只有一半是沒賣完的，其它的是青菜。＂[晦晦]

 

[豪傑]“十分鐘，大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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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傑每次出現，都用那種自己無法拒絕的方式…連約在大廳也是。他總是認為，約在大廳讓大家看到，這樣故宮裡面男同事就知道，姚晦已經名花有主了。

 

更多的是，他想讓故宮斜對面＂帆貝房屋仲介＂的張偉翔知難而退。

 

姚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對這些人一點感覺也沒有。姚媽很擔心，可是也有說不出來的心事：對於自己是私生子的這件事情，姚晦內心有一定程度的陰影。

 

「很難相信美好的愛情。」姚晦總是跟母親這樣講：「其實看電影，追韓劇，看小說就夠了。」

 

韓豪傑對故宮實在太熟了，進了大廳就領著姚晦直接在員工用餐區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伸伸手示意姚晦坐對面：「告訴妳一個好消息！」

「我今天來就是要跟妳們展覽課的課長簽約，辦一個『日本妖刀特展』！」

 

「喔，聽起來很不錯…」姚晦隨口應和著，兵器類是她最不愛修理的文物了，但偏偏豪傑就愛那些。

 

「欸！好歹給我一點鼓勵吧？辦這展覽可都是為了妳耶！」豪傑咬了一口漢堡，略為不滿意地抗議：「妳不是『招陰』嗎？」

「古時候人要是遇到靈異事件，就會放把刀啊，劍啊甚麼的在附近，這樣鬼就不會來了！」

 

「好啦，謝—謝—你！」姚晦伸手拿了他一根薯條：「我媽過幾天會帶供品來辦公室祭拜…但是，我總覺得這次遇到的不是一個惡鬼，而是一個守著自己眷戀事物的物縛靈。」

「放那個刀，會傷害到他嗎？」

 

聳了聳肩，攤開兩手，韓豪傑不在乎地說：「不知！但是這可是我接班我老爸公司很重要的一個展覽…雲波聯手故宮，很厲害的行銷案子！」

 

也只能這樣，姚晦有一搭沒一搭跟豪傑聊著，感覺上就是好朋友，你講你的我講我的，然後等一下互相說「下次見」，「晚上給妳電話」。

 

講電話還不如去追韓劇…

 

 

****

 

「仙姑，你看！這次的展覽果然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年輕人！」

日本妖刀村正來台展出，果然如預期般吸引了大批的參觀群眾。展覽課的陳課長心情好極了，指著長長的排隊人潮笑道：「院長今年指定的目標，『讓故宮再次偉大』，顯然要提前完成了！」

 

仙姑，指的就是姚晦的課長，雙手抱胸滿臉不以為然：「『讓故宮再次偉大』這個任務我也是支持，可是啊，那個妖刀看起來上面有一團黑黑的，邪門邪門的東西，我是有點擔心…」

「還有，明後天要開始的，埃及法老圖坦卡門的展覽也很讓人擔心…」

 

「吼！埃及法老的展覽，預約門票也是爆滿…而且那個木乃伊，用Ｘ光，核磁共振還有甚麼的都掃描幾百次了，哪有甚麼鬼能躲在裡面啊？」

陳課長抱怨了一句，又轉頭回去看那兩個正在妖刀展台前CosPlay的年輕女孩。她們穿著華麗的漫畫角色衣服，手上拿著紙糊的道具兵器，正在跟絡繹不絕的參觀群眾合照。

 

「我擔心的不是木乃伊，木乃伊我看過了，沒有甚麼靈體躲在裡面…你知道這圖坦卡門展覽背後是哪個單位跟我們合辦的嗎？」

 

「不知！」搖搖頭，陳課長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個CosPlay女孩。

 

「是那個前一陣子爆出『邪教儀式』事件的『大西文教基金會』啦！你們展覽課是開窯子的嗎？從不過濾，怎麼來者不拒呢？」

 

「吼！妳不懂啦！我們展覽課怎麼可能敢自己做主？」陳課長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小聲神祕地說：「還不都是國會議員介紹來的？」

 

如仙姑所擔心的，妖刀村正展覽才過沒幾天，就發生了瘋子拿刀砍人事件，一個參觀者被砍死，四個警衛被砍傷。

 

警方研判這是精神病患者突發的過失傷人事件，暫時平息了輿論的風波。

 

 

****

 

被送到醫院的姚晦終於清醒了。

 

「晦晦啊，妳是不是嚇壞了，怎麼一直哭呢？」看著坐在病床上不停流淚的姚晦，仙姑擔心地問：「別擔心啊，我這不是就正在燒香了嗎？等一下幫妳收驚就好了！」

被瘋子拿妖刀挾持當人質的經歷，誰都不想要吧？

 

「不是…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很悲傷，眼淚一直流…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悲傷？」姚晦身旁垃圾桶裡面的衛生紙已經半滿了，她還是止不住地抽衛生紙：「就是有一種很想見一個人，拼命地喊他的名字，可是對方聽不到，也見不到妳的那種悲傷。」

 

「妳啊，就是韓劇看太多了！」仙姑拿著點著的一束香，在姚晦胸前晃了幾下結了幾個手印，又放到頭頂，然後是後背：「收驚完，回家躺一下就好了！」

「如果明天想要請假，Line我一下就好了…那個『青銅鎏金佛塔』還真有點邪門，怎麼老劉修一修就出事，換成妳來也出事？」

 

突然間她像是想到了甚麼，皺眉質問：「妳今天吃甘露丸了沒？」

 

姚晦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我就知道！讓我想一下，不然我自己來處理這個案子，以免真的是有邪靈作祟，誰碰誰倒楣！」仙姑邊收拾東西邊抱怨著。

 

收驚完之後，很奇怪地眼淚也止住了。姚晦看著收拾東西的仙姑，才想起好像還沒有通知母親自己住院了？！

算了，現在都已經沒事了，回家再跟媽媽說吧？

 

奇怪的是，有一種感覺，好像剛剛昏迷的時候夢見了一座宮殿，我在宮殿裡面養著流浪貓？還有，好像跟一個很熟的小男生一起吃一根麥芽糖？

 

那座宮殿跟故宮長得不一樣，而且，故宮這邊是不可以給流浪貓食物的，雖然周圍還是常常有流浪貓闖進來。

還有，我也沒吃過麥芽糖…

 

會不會是因為…韓劇真的是看太多了？

 

「課長，那個修『青銅鎏金佛塔』的案子還是我還吧？我沒事的！」

其實她心裡面想的的是，會不會我夢見的是眷戀佛塔不肯走的鬼魂，想告訴我什麼？

 

會不會有危險？

善良無知的女孩，被鬼怪騙了，結果死得很淒慘？

電影裡面演的，不都是這樣嗎？

 

 

可是我想把這事情做完，不想半途而廢…

 

就在她猶豫不決，心理戰爭不停的時候，仙姑已經收好東西說掰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