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7 06:00:00白目族長

[沙漠回看清禁月] 第二十五章 末日圍城

第二十五章 末日圍城

 

作者: 冷擎

陌生的荒山野地中,雪一直在下著,漫山遍野都被積雪所覆蓋,偶而會看到松枝負荷不了剛剛落下那幾片雪的重量,一大捧雪猝然掉落到地面上。天色已經晚了,朱悅獨自一個人,踏著厚厚的積雪,急急忙忙地趕路,喘得張大嘴巴呼著蒸氣,也不知道他是趕著要去什麼地方?在這大雪天,誰還在荒山野嶺中趕路?朱悅走到乏了,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想起袖子裏還有半張餅,拿出來吃吃也好。於是伸手進去找餅,但是找了半天沒找到,只好作罷。

 

正喘息著,感覺到有幾十雙眼睛瞪著自己,才納悶說這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鬼地方誰在盯著我看?

不對?!這感覺?全身的寒毛因為直覺受到了殺意的刺激,一根根直直地豎立著。

 

「狼?」驚覺的這件事的嚴重性,朱悅倏地站起來,拔腿在雪地裡沒命地奔跑。但這及膝的深雪,怎麼跑怎麼跌倒,才沒幾步整個人撲倒在雪中。

 

一群嘶牙咧嘴的野狼,突然間從四周就圍上來,灰色的眼睛盯著朱悅,每一隻都躁動不安,對著他發出低沉的吼叫聲。

「劍?如果有劍就好了!」正想著,右手一沉,「廣陵散」已經握在了手中。

還沒能反應過來,兩條飢餓的野狼已經咬住了他的雙腳,鮮血染紅了白雪。可惡!朱悅手中的「廣陵散」刺入了這兩條冒失的野狼的肚子,硬生生將野狼砍成兩段。後頭的野狼聞到了血腥味,再也控制不住,全部撲了過來。雖然拼命地砍,可是野狼太多了,咬著他的手,咬著他的腳,他努力掙扎,不幸仍然被狼群給吞噬掉了。忘記了自己有沒有大聲喊救命?最終,他聽到了野狼咬碎自己咽喉的喀嚓聲。

 

不過他沒死,很奇怪地狼群消失了。但是整個世界開始劇烈晃動起來,從白雪靄靄的山上,衝了下來一頭非常巨大的灰熊,看去有如一場雪崩。灰熊正追逐著一匹純白色的雪狼,雪狼以靈活的動作奔跑跳躍著,牠鑽入樹林,故意從岩石間穿過,不時還偷襲灰熊。然而灰熊太巨大了,雪狼的爪痕,咬痕,對牠來說一點都不算什麼,而且,灰熊完全不在乎樹林,被牠撞到的樹木不是連根拔起就是攔腰折斷,即使是岩石,牠同樣撞碎,就如同山上滾下來的巨大岩石,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下來。

 

終於,灰熊揮出一掌,那與雪狼等身大的熊掌,將雪狼拍倒在地上,受傷的雪狼滾到了懸崖邊,嗚咽地低吼,掙扎著要站起來。灰熊這一擊應該是把雪狼骨頭打散架了,雪狼掙扎幾次都沒能站起來,灰熊再度舉起熊掌,給予雪狼最後的處刑。

 

「不!不要!」朱悅瘋狂地喊叫著,同時朝雪狼撲過去,此時他看清楚了,被拍倒在地上的身影其實是獨孤漠,正努力對抗著命運給她安排的結束。灰熊的巨掌已經落在她的身上,懸崖邊血跡斑斑,朱悅不顧背後的巨熊,撲到了一動也不動的獨孤漠身上,渤渤流出的鮮血也浸濕了他的衣衫。

 

「不要…」除了哭求,他沒有別的辦法,「為什麼?…為什麼妳會這樣?」朱悅拼命想要從獨孤漠血淋淋的身子找回一點點的體溫,他想找到她的手,可是都給灰熊拍碎了。朱悅扶著她的臉頰,將自己的臉跟她靠在一起,除了不停拒絕眼前這一切,他真的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

 

「喀啦!」岩石斷裂的聲音?獨孤漠所在的這一片絕壁,似乎回應了朱悅的悲痛,裂開,坍塌了下去。

「小烤鳥…」獨孤漠微微睜開了眼睛,「這是我的選擇…」雖然是這樣說,但是朱說看到的已經不再是如同大海般平靜的雙眼,而是充滿迷惘,不知該何去何從的雙眼。懸崖繼續斷裂,朱悅還沒能回答什麼,獨孤漠漸漸下沉,越來越快,然後隨著懸崖落入萬丈深淵。

 

「不…不要!」朱悅趴在崖上,雙手不停地向下亂抓,獨孤漠那迷離的眼神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深淵的盡頭。他仍然趴著,只是沒有了靈魂,失去了獨孤漠,他還是不肯相信,不可能,這不可能!良久,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跡,還有掉在雪地裡的「廣陵散」,他才崩潰哭號起來。哭聲迴盪在山谷間,朱悅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用手鎚著雪地,完完全全說不出話來。

 

「嚇!」朱悅突然從夢中驚醒,這夢境太真實了,以致於他發現自己正在哭,全身還在發抖著,連忙坐起身子來,調整呼吸。類似的夢境不是第一次了,他也曾經跟獨孤漠談過。不知道是因為學武的人,隨時都有下一刻可能就要兵解的準備,還是說她對於生死這件事情有著天然呆的反應,獨孤漠總是抓著他的手說沒事,你多心了之類的話,但真的沒事嗎?

 

良醫之子,必死於病。

良巫之子,必死於鬼。

劍客之子,必死於劍?

 

漠姐姐不准我心裡面藏著有任何心事,她總是有辦法軟的硬的很有耐心套話拼湊出來,可是她自己的心事呢?怎麼問都不說,除非她想說,可偏偏她就是不愛說。如果她像宜修那樣直,什麼事情都藏不住,是不是自己就不會這樣莫名其妙擔心了呢?

 

人說,男人腦子一次只能煩惱三件事,多了就會發脾氣;但女人腦子就是愛煩惱,平常最少要煩惱三十件事,多了也沒關係,三百件煩惱也可以。要是女人願意把這三百件煩惱,一件一件跟男人好好地扒梳一下,只怕沒半件男人會拿來當煩惱的。但這樣做,結果又變成了三百零一件煩惱,因為她又開始煩惱,這男人粗心大意,該怎麼辦才好?

 

在床上呆了一會兒,朱悅走到了庭院中,今夜月光昏暗,樹葉上已經可以看到凝霜了。奉命來到瀛州城也才三天,今天剛剛挖好了城外三層的大壕溝,修好了城中央最高的瞭望台,明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既然睡不著,他乾脆走到館舍外面,順便看看還有沒有防禦工事需要加強?

 

才出館舍走沒多久,遠遠地就可以看到北門城上碉樓頂,站著獨孤漠的身影。她想事情的時候會爬到屋頂上,這是宜修說的,漠姐姐的怪僻。還說沒事呢?這不半夜爬到屋頂上去想了?看著獨孤漠那一席寬大唐裝與長髮隨著微風吹拂的背影,有著一種堅毅的感覺,她彷彿獨自一人,想承擔下北風帶來的所有殺意,在自己單薄的身子後面,守護著一座孤城裡面所有人們的小小幸福。

 

朱悅其實很清楚自己拼死想守護的人裡面,大多數的人其實都不是善良完美的。願意無私幫助別人的人只在少數,離開墨家這個小圈子,人與人之間就沒有了足夠的信任,既然缺乏信任,就會計較得失,比較什麼東西他有我沒有…。但這就是人性可愛的地方,即使一盤散沙,互相算計,在遇到危急的時刻,永遠都有人願意站出來幫助別人。那是一種不假思索的行動,深植在人的內心深處,想幫助人就絲毫不會遲疑地行動。

 

很不幸地,獨孤漠跟自己,都有這種相信人性本善的天真心態,是注定要成為自私自利的當權者的棋子的最佳人選。棋子生下來就是棋子,羊生下來就注定是老虎與野狼的食物…即使想反駁,但李元昊這個觀點,似乎並沒有錯?朱悅與獨孤漠都知道不能當棋子,可是天性中想幫助別人的心太強烈了,只要有這種「棋子的本性」在,無法像癭相那樣利用完卒子就拋棄,就脫離不了淪落成為棋子的命運。

 

至於癭相?說真的,大宋朝與契丹的戰爭,對他而言就是幾個數字,多少錢,多少人,如此而已。將軍打勝仗,他可以有錢糧調度的功勞,打敗仗不關他的事,誰叫你將軍自己八字不好,武藝不精,命運乖戾呢?

 

但是主戰派真的就全對嗎?也不盡然,氣節當然很重要,可是維持軍隊與前線的防務,所需要的經費可是驚人的天文數字。分攤下來,全國也是異常吃重的稅務負擔。從來沒有皇帝能一輩子都對外打仗的,以漢武帝來說好了,打擊匈奴,又對西域用兵,最終也是拖垮了漢朝的財政,這些事情寇丞相也都對主戰派分析過。稅收最終還是會落到最底層的農民身上,演變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的慘劇。

 

當然,還有一個大宋朝自己心知肚明的原因,就是宋太宗在高粱河一戰,其實已經將柴榮、宋太祖累積下來的能征慣戰的軍隊一次輸光了,還因為屁股上那兩箭,最後箭傷發作而死。宋朝從那時候開始,早就無能力北伐契丹,只能盼望蕭太后打消她用刀子刻在手臂上滅亡大宋的心願。但怎麼做呢?怎樣才能讓這個有著鐵一般意志,手握二十萬精銳部隊的蕭太后願意停止呢?目前真的沒有人有答案,用刀子在手上刻出疤痕來盟誓的人,肯定是瘋子。一個有鋼鐵一般意志的瘋子,還有二十萬猛士,這應該不是菩薩,只能說是瘟神了吧?

 

朱悅呼了一口氣,深夜的嚴寒讓這口氣化成了一團霧。儘管心裡面胡思亂想,但他也很清楚,除非自己考上科舉,成為有資格下棋的人,否則這些牢騷就都只是空想。也不能隨便跟別人講,否則萬一也被誣陷,那就糟了。這些事情朱悅平常就很謹慎,張元與吳昊走後,他又更加謹慎了。

 

「不要輕易對任何人說出你的理想,你所得到的,只會是嘲笑,排斥,還有愚弄而已。」張元臨別時,給自己在中原生活的歲月下了註腳:「千萬不要給任何人有嘲笑你的機會,尤其是那些能影響你命運的人!」

 

是的,棋子專心做好棋子的工作就好,努力成為價值高的棋子,才比較不容易被犧牲掉。

 

一邊思緒亂七八糟想著,一邊信步走到了北門城牆上,守衛認得朱悅,彼此點點頭,讓朱悅走到碉樓下。

 

獨孤漠還在屋脊上站著,只要是她不肯說,不想說的事情,她是不會說的,這點不只是朱悅知道,宜修、宜笑也都很清楚。如果真要說,她會先找娥姐姐去說。倒不是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只是,她有一種善解人意的溫柔,總覺得這些事情,還是要找內心夠強大,能承受與消化的人去說,否則,只是徒增傾聽者的困擾罷了。

 

朱悅只能猜測,是不是她心裡仍在掙扎著,除非能把癭相排除在外,否則她真的很難心甘情願在前線出生入死的這個情節呢?

 

「小烤鳥,你也睡不著嗎?」獨孤漠從屋脊上跳下來,含著微微的笑,飄到了朱悅身邊。

 

「我是作惡夢驚醒了,就是跟妳說過的,那一種類型的惡夢。」朱悅抓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不會增加妳的煩惱吧?」

 

「嗯嗯!」獨孤漠搖搖頭,抱著朱悅的手臂說:「我喜歡你擔心我,只是不能太多,以免耽誤了正事。」

「所以這一點也不會增加我的煩惱。」

 

「還有一個,妳睡不著是想什麼事情嗎?」朱悅本來看著遠方,又緩緩轉頭看著獨孤漠:「這個也讓我有點擔心。」

 

「小烤鳥,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這世間最傷情的是什麼呢?」

 

「讓我想想…」朱悅牽著獨孤漠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冰涼的感覺穿透了胸口的衣裳。「我認為世間最傷情的事情是『無奈』吧?」

「戍邊將士與家人,愛人之間,想見又不能相見的無奈;四季更迭,花開花落的無奈;生離死別的無奈…造化弄人的無奈…這些,都很傷情。」

「那麼妳呢?」

 

「我呢,覺得這世間最傷情的是『剎那』,」獨孤漠伸出手,微微攤開手掌心,讓空中飄著的雪花停駐在上面:「你想想看,這雪花飄到我手上的剎那間,就消失成為小小的水滴了,我想要好好地擁有她,片刻都不能夠。」

「或者,人心也是如此,一個剎那間的回憶,就儲存了七情六慾各種感覺…」

「更別說蕭太后決定發兵南下的剎那了,幾百萬人將因為這個剎那間的決定,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嗯,雖然花落是昨夜裡的風雨,但也是在來到樹下,親眼見到花落的剎那,才真的傷情。好夢,也是醒來之後,回頭尋之不得才讓人憔悴。相思,更是在睹物思人的剎那,才知道眼淚已經悄悄地落下。」朱悅仰頭看著飄下的雪,北風帶來的不只是浪漫的白雪,還有乘著冰天凍地的風雪,要強渡黃河的契丹鐵騎,此時的風月,明日將要成為過往雲煙。

 

他又想起在鴨綠江鐵鎖下,差一點就滅頂的自己,與獨孤漠的深吻喚醒大腦的剎那回憶。還有在君子之道最後,讓獨孤漠逃出地牢的剎那放心,那些瞬間的種種,感覺都仍鮮明未褪色。確實,對於「剎那」的記憶,反而比較刻骨銘心。

 

「那些憂愁的,悲傷的,痛苦的,還有思念的種種無奈,總是在剎那之後到來,這剎那與無奈,感覺就像天上的參星與商星,永遠不會相見呢?」獨孤漠若有所思地說道。

 

參星與商星指的是天空中的參宿星和商宿星,當參宿星升起時,商宿星就落下地平線了,反之,當商宿星升起時,參宿星也就沒入地平線下。杜甫的名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講的就是獨孤漠此時的感受。用我們現代的天文說法,參宿星屬於獵戶星座,商宿星屬於天蠍座,或許大家可以觀察看看,這兩個星座是不是真的永不相見呢?

 

「哈哈哈!」朱悅忍不住笑了起來,反駁道:「我倒是認為,剎那與無奈,就像老夫老妻,形影不分吶。老爺爺前腳才剛離開,老奶奶跟在後面收拾。」

 

獨孤漠也笑了,只是笑沒多久,眼睛看著朱悅,說道:「我能感覺到這座城池正在發抖,契丹大軍已經開拔了。」

「小烤鳥,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可以逃走的機會。而且,你是『九難鳳凰』命格,每一次渡劫都是死劫…」

「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都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那麼,你到底要不要逃?」

「我們可能可以在逃走之後白頭偕老,也可能會在留下來死戰之後生離死別…亂軍之中,我們沒有人能保護得了自己。」

 

山風吹亂了獨孤漠的頭髮,同樣也吹亂了她的內心,朱悅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如同夢中墜崖時的迷惘眼神,只怕是,煩惱太多,她已經轉到乏了。她的劍,也斬不斷這許多愁嗎?還是,如同朱悅聽人說的,女人天生下來,憂愁與煩惱的世界只有加法沒有減法,她只會拿著劍攪和憂愁與煩惱,真逼她去斬斷,為了挑選哪一個該斬哪一個不該斬,應該又增加了她許多額外的煩惱了。

 

「談到留下來跟二十萬契丹軍隊周旋,我啊,有一千萬條理由與藉口,怎麼說都應該逃跑,但是至今都還沒有逃走的原因,我想只有一條。」

 

「喔?只有一條嗎?」獨孤漠嘆了一口氣,心想道:「男人果然腦子不好使,契丹人都殺到門口了,他就只是為了一條理由留下來,那條理由肯定就是《孟子》說的甚麼『雖千萬人,吾往矣』之類的…。」

 

朱悅看她黯然低頭,輕輕幫她把吹亂的頭髮理了一下,說道:「我聽人家說,女人甚麼都可以原諒,唯一絕對不能原諒的是『背叛』,對嗎?」

 

「…小烤鳥,『背叛』是最大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但你知道我不能原諒的事情很多呢,說謊啦,花心啦,沒出息啦,不忠不義啦…總之就是很多。」聽起來就知道,把天香堂,義耳幫,還有一身絕世的武功從獨孤漠身上拿開之後,她也就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朱悅自己還比獨孤漠小了一歲,所以也不能老氣橫秋地說教,只能慢慢來。把小貓惹毛了,也還是會抓人的。

 

「我會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答應過妳的,我們要一起做一件讓契丹太巫徹底崩潰的事情來啊!」朱悅柔柔地在獨孤漠的頭髮上吻了一下,靜靜地呼吸著她混和了丁香,麝香還有花香味道的頭髮。「我要是逃走了,這一切就不好玩了,不是嗎?」

「更何況,我也不能背叛眼前這一整座城池所有人的羈絆啊!」

 

想到兩個人泡在鴨綠江裡逃出契丹的往事,獨孤漠也不由得笑了,「小烤鳥,那是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吶?」

「但是想想,不管我們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契丹人終究是要來的。等到契丹人血洗中原成為既定事實,到時候我大概會怪你沒出息只知道逃…。」

「而且,真到那時候,想救任何人,也都來不及了。」

 

「來!我想到一件事情,既然妳說天涯海角都跟著我,」朱悅拉著獨孤漠的手,兩人走下了北門,「我們先去熱點酒喝,一邊喝我一邊給妳寫情詩,等到有一天我不在妳身邊的時候,妳才可以打開來看。」

 

「啊?這樣會不會有點不吉利呢?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獨孤漠有點疑惑,才正要開口詢問,突然瞥見天邊幽暗的大山裡面,一朵鮮紅色的花綻放,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城門樓上的士兵突然騷動了起來,遠遠的西方點燃了一朵朵的烽火,獨孤漠剛好回頭看到這一個光景,烽火像是夜裡的槿花(讀音:緊),從西方的天邊慢慢地往小小的瀛州城盛開而來。戍邊將士口耳相傳的地獄之花,即將帶來的是死亡的氣息,夜裡的烽火,竟然美得令人不可置信,以至於大家都忘了,她用來燃燒的燃料,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戰士們的靈魂。

 

白居易曾有詩說: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爲榮。

天邊綻放的烽火,與孤芳自賞的槿花,都只有一天的生命。站在綻開的槿花之前,與回望漫天烽火的時候,你會深受震撼的是剎那的絕美,還是一天之後,生命凋謝的無奈呢?

 

兩個人牽著手,秉住呼吸,直到烽火的花朵開到了瀛州城頭,一條長長的火龍在黑夜中點點閃爍著。內心確確實實接受了契丹軍隊開始進攻的訊息,朱悅與獨孤漠互相看著對方,竟然兩個人異口同聲笑著說道:「酒還是要喝的!」說著一起跑回了官舍,熱了酒,朱悅一邊寫情詩一邊喝著。

 

「你看!」獨孤漠指著朱悅的酒杯,一陣小小的漣漪從杯心擴散開來,隔沒多久又一陣。

 

「原來二十萬契丹軍隊,真的可以讓大地為之顫抖震動呢!」朱悅盡量平心靜氣地說著,從來面對死亡沒有人不害怕的。一萬的契丹軍就可以攻破望都大寨抓走王繼忠大將軍,那麼二十萬契丹大軍來犯,說不緊張不害怕那是騙人的,目前能做的事情,除了冷靜之外也只能冷靜,先看看契丹軍隊如何配置才是上策。

「明天把城外的人都接進城內,把城門一關就好了,這裡的存糧可以吃到三個月以上,離六郎大哥的莫州又近,滾木雷石弓箭也都準備妥當了…。」

 

一緊張就會碎碎念著自己已經準備好的工作清單,這是朱悅的習慣,獨孤漠也理解,就如同自己緊張徬徨的時候,會拿金元寶反覆捏成各種小動物那樣。

 

「義耳幫前幾天回報說,我們之前在泰山上許願的那座關帝廟,已經整修好了。」獨孤漠一邊捏出了小動物,一邊說道:「契丹人沒有祭拜關聖帝君的習俗,這樣子至少可以確認關老爺子會站在我們這邊。」

想像著關老爺子的支持,獨孤漠覺得安心多了。

 

「寫好了,因為考進士也要考賦詩,寇丞相也幫我指點調整了不少,」說著,朱悅端坐在古琴前,就著音律彈了幾個音:「因為剛開始寫,我用的是大家都熟悉的『御街行』曲牌,妳聽聽看?」

朱悅邊談,邊吟著詩:

 

紛紛墜葉飄香砌。

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欹(讀音:依,傾斜的意思。),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如何?我把這首詞起名字叫做『雪夜思含睇』」朱悅興奮地抬頭看著獨孤漠,卻發現她早已經淚眼汪汪:「怎麼了嗎?」

 

獨孤漠不說話,只是緩緩搖頭,也不擦眼淚,過了一會兒,拿出了袖子裡的「廣陵散」,故作微笑說道:「我只是在想,明天二十萬契丹軍來過之後,我們兩個是否還能擁有這剎那的小小幸福呢?」

 

「我其實很緊張,但並不憂愁,」朱悅拉過她的手,說道:「天命的安排常常作弄世間有情人,但是不管未來如何,我們只要聽到這一曲,就要互相想起對方,好嗎?」

 

「小烤鳥,你彈琴,我來唱吧?」獨孤漠點點頭,拿起了「廣陵散」,彈了幾個音,露出一個頑皮的神色,繼續說道:「這首詞,對你來說是『雪夜思含睇』,對我來說就是『雪夜思烤鳥』了。」 

 

隨即,獨孤漠一邊彈著「廣陵散」,一邊唱著「雪夜思含睇」,唱著唱著,眼淚又奔流而下,我們真的有一天會分開嗎?那應該是天崩地裂,我的世界只剩下地獄的煎熬吧?那麼我付出的感情,燃燒的靈魂,會發生甚麼事情呢?只是讀到了詞中的文字,心就痛到只能讓眼淚來表達,萬一真的有一天,真有那麼一天,是不是像長孫芷蘭那樣,在心口插一刀,就永遠不會再心痛了呢?否則,只剩下形單影隻的自己,怎能有勇氣繼續走過度日如年,沒有小烤鳥陪伴,噩夢般的日子呢?

 

朱悅又重新寫了一份,交給了趴在一旁正用手將金元寶捏成小雞小鴨的獨孤漠。

獨孤漠笑著在詞上題了「雪夜思烤鳥」,又在下面寫了一小行字「原作,范希文」,折好之後放進一個信封,小心翼翼收到自己袖子裡,說道:「我希望終於有一天,你能夠被范氏家族承認,把范伯父歸葬祖廟。」

 

後來,有些詩評家說,「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這一句,被李清照沿用,但是改成了「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或許,從女性的角度,李清照這個寫法,更貼近獨孤漠當時的感受吧?

 

暴風雨將要來臨的夜晚,心中雜陳著各種的滋味。朱悅緊張著擔心計畫不夠周詳擋不住北方狂襲而來的鐵騎,獨孤漠則是害怕,在千軍萬馬衝擊之下,真的能不發生生離死別的遺恨嗎?

 

但是此刻,兩人只能相依偎著,彈琴歌唱直到天亮。

 

****

 

瀛州城的四個城門,滿滿都是進城避難的老百姓,四座城門碉樓上的帥旗,也在守將李延渥將軍的帥旗上,加了一面黑色底,白色字,中間寫了一個「兵」字的墨家兵者帥旗。契丹人既然來了,李延渥也是墨家將領,因此全城的指揮權按照墨家規矩,就交到了兵者手中。

 

「朔州來報,三日前,高繼勛率領岢嵐軍在草城川打敗契丹前鋒軍隊,隨後蕭破軍領兵三萬趕到,目前雙方在朔州城相持不下。」宜修高聲念出早上從莫州城發來的飛檄。

「保州城昨夜遭到契丹韓貪狼領兵五萬突襲,目前相持不下。六郎大哥判斷,今日韓貪狼將分兵進攻高陽關,莫州,定州。」

 

「飛檄中沒有提到蕭七殺與蕭太后的去向?」朱悅滿臉疑惑地問道。

 

「沒有!」宜修搖搖頭。

宜笑接著說道:「目前城中準備好的滾木有一萬,雷石有五萬,狼牙箭十萬…。」

 

朱悅一時也無心聽宜笑的流水帳,蕭七殺與蕭太后在哪裡,會是這場戰爭的關鍵。因為二十萬大軍,目前算下來已經出現了八萬,剩下的十二萬都給蕭七殺?這絕對不可能,因為真正位高權重的韓貪狼目前領兵五萬,蕭七殺就不會比這數字多,剩下的應該都會在蕭太后手中。有歷史以來都是如此,皇帝得防著領有兵權的將軍造反。說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日本戰國時代的織田信長,曾經幾乎要統一全日本,但是可能因為他太過相信手下將領的忠誠度,竟然將所有軍隊都派出去作戰,於是讓有反心的明智光秀逮到機會,率領軍隊倒戈,硬是將織田信長活活燒死在本能寺中。兵權既然是在韓貪狼手中,蕭太后吃飯睡覺都跟韓貪狼一起,我們也分不出來是兩人甜甜蜜蜜,還是蕭太后處心積慮?

 

手中有了權力,人都會變的。這是人性,每個人都是這樣。

 

「小烤鳥,別發呆了,四座城門該由誰來掠陣,你還沒有分派呢?!」獨孤漠搖了一下朱悅的肩膀,提醒他這件事情「宜笑那些流水帳我還可以幫你算,可是這掠陣的安排,還是得要你來下令才行」。

 

「喔!不好意思,我在推敲蕭七殺的軍隊在哪裡?差點忘了正事。」朱悅回神,馬上正色說道:「關於四座城門的防守…南門前的平原最寬闊,東門次之,西門與北門外都鄰接山脈。」

「但是因為南門外都是民房,不利於騎兵進攻,因此我判斷契丹主力會從東門進攻。」

「李將軍不知道是否也同意這個看法?」

 

雖然李延渥已經將主位讓給朱悅,但實際上對朝廷而言,最終負責瀛州城池防守責任的,還是李延渥,更何況李延渥比朱悅年紀要大上兩輪,喧賓奪主只怕會造成瀛州城內部的不合。

 

「兵者就別太客氣,如今瀛州城危在旦夕,末將能打能殺,但對於防務調度還是沒有兵者這般仔細。」李延渥笑著拱手道:「末將願意任憑兵者差遣。」

 

朱悅也向李延渥拱手,既然話已經說開,就沒有必要再客氣,於是說道:「東門由李將軍與副將史普坐鎮,南門阿青坐鎮,北門與西門由獨孤漠奔走防守」一邊說一邊在令箭上寫了工作分派,寫好一個,宜修就過來拿走一個交給當事人。

「牛大,馬九,羊昆,組織老百姓組成義勇,幫忙城頭的滾木雷石搬運等等雜務。」

「諸位將軍,請入陣!」

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否則,墨家人只能幫助守城,真正站在第一線的還必須是宋朝的官軍,這是彼此之間合作的默契。但是整個作戰的功勞,都歸屬官軍,墨家協助守城是傳統,不搶功勞也是傳統。

 

柴青城與朱悅一起站在瀛州城中央的瞭望台上,往北已經可以看到莫州城與高陽關烽煙四起,瀛州南門的百姓還沒有入城完畢,義耳幫正在協助老百姓入城,官軍則已經在四座城門上佈防。

 

「我說小朱,瀛州城看起來這麼小,又沒有大將防守,朝廷連監軍都沒有派過來,剛才宜笑左點右點,咱們上上下下加起來只有三千人,義耳幫的也只有兩百人,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瞧你緊張成這個樣子?」柴青城揮了一揮摺扇,瀟灑地說道:「我要是蕭太后,根本不想攻打這個彈丸之地…打贏了也沒地方說嘴啊!」

柴青城自恃逃跑的功夫高,契丹大軍就算百萬人,應該也沒幾個人能跑贏他,所以儘管人在前線,反而是所有人裡面最輕鬆的一個。

 

「這思路確實也值得思考,」朱悅看著瀟灑的柴青城,一時還覺得他的扮相頗有諸葛再世的感覺,反而自己這樣戰戰兢兢地強作鎮定,境界上還是差了一截,只能當諸葛亮身邊的書僮吧?「我是這樣子看的,按照我們先前的猜測,蕭七殺需要奔襲千里到黃河邊上,所以,目前圍攻這幾州,應該只是牽制宋軍,爭取時間讓蕭七殺偷偷繞過北方的戰線,往南邊跑到黃河邊上。」

「這大概需要十天的時間,如果黃河還沒結冰,那麼蕭七殺除了進攻澶州城之外,沒別的辦法。」

 

「對阿,所以契丹大軍應該很快就往南邊去了,不是嗎?」

 

「這就是我隱約覺得不放心的地方,目前還有十二萬的契丹軍隊不知道在哪裡?」朱悅苦笑道:「你知道我如果資訊不夠充分,就會焦慮的。我不喜歡用賭的。」

 

柴青城兩手一攤,笑道:「依我看,契丹軍隊應該會傾全力攻打我們大宋朝的六郎跟神將兩個將軍,因為如果繞過這兩個將軍的防線不管,讓他們兩個在自己背後日夜搗亂,這仗還能怎麼打啊?」

 

「你看西邊祁州(讀音:奇)方向,怎麼突然冒出烽煙了呢?」朱悅指著西門方向,遠遠地一個小城池冒出了黑煙:「糟糕,難道蕭七殺在那邊?」

柴青城跟著東張西望,對於遠方冒出的黑煙,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祁州是今日河北的安國市,位置剛好就在瀛州的西邊,瀛州是今日河北的河間縣。

 

「朱公子!不好了!」宜修突然爬上了瞭望塔,叫道:「祁州來討救兵,蕭破軍正在攻城!」

「怎麼辦?要怎麼回?」

 

怎麼辦?目前瀛州的兵力已經不足,還要去救祁州嗎?

 

墨家兼愛,雖然祁州守將不是墨家人,按道理應該要相救…可是,朝廷沒有命令,目前北方的將領只能自保,派兵過去贏了沒功勞,輸了要負責。更何況,目前攻打祁州的是蕭破軍,只有漠姐姐能跟他打,派誰過去都只是死。協助守城的墨家人都集中到了保州,莫州這兩個前線上,也沒有墨家人可以支用,瀛州裡面的兩百個義耳幫,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祁州城軍民也是三萬條生命啊…!

 

「小朱,我不能說百分之百了解你的心情,」柴青城看著沉思的朱悅,這種事情誰都難以面對:「我做醫生的,掛念一個病人的生死,就痛苦難熬個半死…你擔任兵者,剎那就是三萬條生命的決定…。」

 

「小烤鳥…我可以去救祁州,蕭破軍不是我的對手。」獨孤漠也跳上了瞭望台,拉住了朱悅的手…又放開,從袖中拿出手帕來幫他擦擦,整個手心都是冷汗。

 

「關於契丹軍隊主力進攻的方向,現在我需要下一個賭注,」朱悅環視眾人,良久,繼續說道:「如果我是蕭太后,今天就會用剩下的十萬兵馬進攻瀛州城…蕭破軍三天前圍攻朔州,如今出現在瀛州城西邊,顯然已經將十家大寨與保州之間的定州攻破了。」

「只要攻破瀛州,包圍保州與莫州的六郎大哥,背後再也不會有人來偷襲,契丹大軍就可以放心渡過黃河。」

 

李延渥此時也爬上了瞭望台,問朱悅道:「咱們還是去救祁州吧?這見死不救,不是我們墨家人的做法,就算死了,也就是兵解的時間到了,我有這個覺悟!」

 

朱悅只是覺得胃很痛,很想吐,三萬條生命…?!可是,如果瀛州失守,那麼六郎大哥鎮守的保州,莫州就會被包圍,這邊有所有的墨家民伕,以及數萬宋軍,老百姓…。該怎麼辦?怎麼一開戰,就需要決定三萬條生命的生死呢?

 

「沒想到,戰爭到頭來,天平的兩端秤的都是人命…。祁州城的老百姓也都有自己的家庭…。」朱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真的不敢想像斷垣殘壁中,燒了一半的小孩子的布娃娃那種殘酷的景象。他咬緊牙根,下了決定,搖搖頭說道:「不救!我們不能去救祁州。」

「回覆祁州,如果支持不了,就投降不要拼命…。剩下的戰爭,由我們瀛州城來頂住。」

 

「這…?!」李延渥驚道:「兵者,這不對啊…!這附近只有我們能救祁州…這我於心不忍啊!」還沒說完,已經老淚縱橫了。

 

「小烤鳥…。」獨孤漠也反對這個決定,但是看到朱悅臉色蒼白,也不好再多說。

 

「漠姐姐,聽我的號令,緊閉西城門,不讓難民進來…。」朱悅顫抖地說著:「宜修,傳令下去,關閉北門與東門,如果看到東門起火,立刻關閉南門。」

「我們這邊是六郎大哥的後盾,如今十家大寨已經無法支援保州,如果我們沒能頂住,這場戰爭就敗了…。」

 

「李將軍,我還有一事相求,」朱悅對著淚流滿面的李延渥說道:「麻煩你點三個傳令兵,日夜趕去朔州,請高將軍來救瀛州!」

 

「兵者…?末將真的不明白,如今咱們瀛州城周圍半個契丹人都沒看到,我們有那麼多糧草,準備好好的防守工作…現在不去救祁州也就罷了,怎麼還需要向五百里外的朔州討救兵呢?」

 

「李將軍,我們就相信一下兵者吧…不救祁州城誰都難過,不放難民進來我也很揪心,但是兵者一定有他的理由,」獨孤漠也了解朱悅,如果要他把心裏面那些盤算都講出來,只怕所有人都暈頭轉向了,「我們跟著兵者打過仗,他不會隨便拿人命開玩笑的。」

 

李延渥望著朱悅,彷彿試著想看穿他在想甚麼?末了,嘆氣道:「罷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團結一致,」他拍了拍朱悅的肩膀,說道:「兵者,我聽你的!」

 

「謝謝…!」朱悅勉強擠出幾個字來,一手扶著欄杆,努力支撐著自己不要昏倒。

 

「也是啦…寇丞相常說甚麼《孫子兵法》,有五種將軍千萬別跟,跟了要倒楣的。」柴青城已經從剛才的無奈中恢復了過來,說道:「我還記得,愛惜老百姓的將軍,就要殺老百姓給他看,這樣子將軍就會自己崩潰了…。」

 

「這世間最傷情的,果然還是無奈啊!」獨孤漠嘆息道。

 

「姐!你們快看!」宜修拉著獨孤漠,指著東門的方向,遠方揚起了漫天的黃沙。「北門也有!」

 

「嗯…這是最糟糕的情況,蕭太后來了,她一開始的目標就是瀛州!」朱悅說道:「破了瀛州,可以困死六郎大哥,也可以幫蕭七殺打開直通黃河的路…這女人用兵這麼狠毒…。」

 

「這下好了,一切都在我小柴柴的算盤之外呢!」柴青城收起了摺扇,嘆口氣道:「當醫生的呢,滿腦子想的都是救人。」

「當皇上,還有皇太后的,滿腦子想的都是殺人。」

「當兵者的,就只能兩面不是人了。」

 

「走吧!」獨孤漠拉著宜修,「契丹軍隊來了,現在我們得想辦法保住自己才行。」

 

「漠姐姐,妳先不用守西門了,幫忙守住北門與東門。」朱悅又交待:「宜修妳通知一下,讓牛大,馬九,都去西門,羊昆也到東門來,我怕東門這邊人手不足。」

 

李延渥看大家都下去了,對著朱悅說道:「兵者,剛才有所冒犯,末將請罪!」

 

「李將軍,不用這麼見怪,東門靠你了,不要去拚死,這個瀛州城得至少守住半個月才行。」李延渥也下去了,剩下朱悅以及幾個保護朱悅的盾兵。遠方的沙塵暴越來越大,好像連接著天空,越來越靠近,這就是契丹蕭太后的氣勢與意志嗎?

 

****

 

瀛州城外圍繞著城池挖了三道壕溝,衝過來的契丹兵一人拿著一袋土正努力填平,城上的箭一波一波地射下來,不愧是有經驗的契丹軍隊,每個人都揹著一塊木板,如此可以保護背部避免被自己人的箭,或者宋軍的箭給射中。很快的契丹軍隊填平了壕溝,架起了攻城用的長梯開始往上爬。

 

城上的士兵,看到有人架起梯子爬上來,紛紛拿著雷石往下扔,梯子架得密集的地方,就用滾木,一次清理幾條梯子正在往上爬的契丹兵。滿天都是契丹軍隊射進來的箭,由於契丹軍隊是奔襲而來,那些笨重的工程器具還沒送到,不過這應該也只是時間問題,遲早巨大的投石機,還有新型的攻城雲梯也會陸續用在進攻瀛州城上。

 

兩個時辰左右,瀛洲城的東門與北門已經爬滿了契丹軍隊,碉樓也被箭給叮得密密麻麻的,本來宋軍還可以靠近城墻扔石頭與滾木,現在都只能在城頭上與契丹軍隊混戰,甚至乾脆胡亂搬屍體扔下去當滾木。東門戰鬥最為激烈,獨孤漠與李延渥,還有史普三人身上都是血,手上的刀與劍,已經不知道是從哪個死人身上拿的,反正砍到刀口捲了,就往城下一扔,換一把再砍。耳朵根本聽不到正常的聲音,只有吼叫聲與哀號聲,金屬交擊的刺耳聲音,還有腳踩在血水中的,令人反胃至極的啵啵聲。

 

獨孤漠並不是那麼喜歡殺人,只是,為了守護她背後的這一座城池,她動起手來也就義無反顧。她也不是冷血,只是家裡面身教言傳的鮮卑傳統,祖爺爺的爺爺獨孤尼,當年向亦僧亦道大師尋求的,「最快殺人的方法」,確確實實地傳承了五百年。契丹人是鮮卑人的後裔,獨孤漠也知道,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快最俐落的方式兵解對方,這是對契丹勇士最高的尊敬了。一個殘廢的契丹勇士,或者一個後退的契丹勇士,回到契丹只能一輩子被人羞辱,能死在戰場上,才是他們的光榮。這樣的價值觀我們今日沒辦法接受,可是,契丹在當時是北方軍事最強大的國家,憑藉的就是這種鐵血的價值觀。

 

契丹軍隊很有紀律地一波又一波進攻,目前除了西門之外,其餘三個城門都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與血海。拿長梯進攻只是第一種方式,很快的契丹軍隊扛了巨大的木頭過來,十幾個人扛著用力衝撞城門,碉樓上的士兵們拿著弓箭往下射,不過這些扛著樹幹的契丹兵早有準備,都將木板擋在自己頭頂上。射倒了一個馬上又有人衝過來頂替,如果照這樣下去城門被撞開,事情就麻煩了。

 

對於這種情況朱悅早有安排,各城樓上都已經架好了鐵鍋燒開水,隔著開水加熱滾燙的燈油,李延渥一聲令下,幾桶燈油就直接淋了下去,然後放火箭燃燒。契丹軍隊不愧是當時最勇猛的軍隊,即使全身著火,仍然堅持著撞城門,只是越撞越弱。由於整根樹木燃燒了起來,契丹兵一時也沒辦法扛起來,只能先放棄了撞城門,繼續回頭爬長梯攻城。不過就目前城門的堅固性來說,如果契丹人真的不怕死繼續撞下去,應該三天左右就會被撞開。

 

瀛州城中,老百姓揹著門板弓著身子行走,契丹人射進城裏面的箭,大多射在屋頂上,有專門的人將這些箭蒐集起來,分級處理。雖然有幾萬契丹人攻城,但是很奇怪的是,老百姓一個下午就習慣了這種揹著門板到處走的生活。由於四座城門的戰情膠著,契丹軍隊沒想退卻,殺上城門來之後又被等在上面的獨孤漠、阿青、李延渥等高手砍了扔下城去,夜色來臨的時候,除了西門之外,其餘三個城門的屍體都已經把護城河填滿,這樣看起來第一天下午的進攻,契丹就損失了幾千人。

 

《孫子兵法》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最慘烈的情況就是攻城,拿著梯子好不容易爬到了城頭,都還沒喘過來,守城的士兵只要對攻城的人的腦門扔上一顆大石頭,就得摔下十丈左右。更有從城門上對爬梯子的人放箭的,潑熱水的,扔滾木的…契丹軍隊固然勇猛,但是這樣子消耗也不是辦法。關鍵在於如何能在城頭上建立起灘頭堡,讓後面的契丹兵可以源源不絕爬上來。或者,有人能藝高膽大翻過城牆,將城門打開,把契丹軍隊放進來。契丹軍隊屬於工程兵少的類型,因此不像宋軍還有挖地道這種選項。

 

夜裡,契丹軍仍點著火把繼續進攻,不讓守軍有喘息的機會,羽箭也仍然一波一波地射下。「小烤鳥,契丹人會這樣一直打到天亮嗎?」獨孤漠雖然還沒有覺得累的程度,但是對於契丹軍隊這種打法,明顯感受到不耐煩。

 

「你還是站進來一點,以免被流矢射中。」朱悅先把她拉進庫房的屋簷下,她的衣衫已經都是血,而且還整個都濕掉了,每走一步路,都有血滴下來,那血腥味讓朱悅直想嘔吐。不過他還是忍耐住,說道:「妳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換一件衣服呢?」

 

漠姐姐並非鼻子不靈,但是對於被自己兵解的契丹人,是不可以做出噁心之類不敬的事情的。歷史上也有記載,傳說是鮮卑人與突厥人混血的唐太宗,入陣之後砍人砍到左右手的袖子中,積了滿滿的血水,他也不在乎,砍到刀口捲了,就策馬回自己大營換把刀再入陣去砍。

 

獨孤漠搖搖頭,說道:「不用了,我是覺得像這樣砍雜草似地砍人特讓人厭煩,看你在這邊盤點兵器,過來說說話而已,不趕快上去只怕大家會扛不住。」朱悅抓著她的手,幫她取取暖,獨孤漠報以一個微笑,戴上面具上城頭去了。

 

朱悅尋思道,至今攻城的契丹士兵們,打的帥旗都是韓貪狼的,如果韓貪狼進攻保州,莫州與瀛州都是這樣無章法地搶攻… 如此急著攻城,可能是因為蕭破軍已經攻下定州,目前正在圍攻祁州,而韓貪狼仍然一無所獲的關係。這似乎也顯示著,韓貪狼強於內政與朝廷政治鬥爭,對於攻城作戰並不是那麼擅長,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應該是要做給蕭太后看的吧?

不過也不能疏忽大意,韓貪狼養了不少謀士,可能也有陰謀正在進行中吧?

 

「朱公子!你去叫阿青下來吃飯啦,我去叫他都不肯下來,說要跟弟兄同生死。」宜修氣得跺腳道:「就下來陪我吃飯難道就會死一堆弟兄嗎?」

 

「魏姑娘,妳還是站進來一點,到屋檐底下以免被流矢傷到。」朱悅好言相勸道:「這同袍情誼是要培養的,不然以後要當將軍的人,吃飯時間到了就跑回去吃大餐,讓弟兄們在上面喝西北風,如此誰還要跟他幹呢?妳說是不是?」

「而且他們現在渾身是血,吃東西都沒胃口的。妳趕快自己吃一吃乾糧,幫弟兄們包紮傷口,阿青會感謝妳的。」

 

大小姐上了戰場還是大小姐,獨孤漠,宜修兩個人似乎早就習慣這種場面,都不怕被流矢給射中,朱悅可是緊張到連飯都沒辦法吃。城池外頭幾萬個契丹人想要殺進來,城池裡面每個人都揹著門板忙碌著,就這幾個大小姐這時候還在使性子?但朱悅跟獨孤漠處久了也漸漸知道了,大小姐是不會看場合的。她要耍刁蠻的時候,講道理是聽不進去的,就是要順著她的性子去做,或者,哄她直到她注意力轉移為止。但是現在是在戰場上,這是男人的場子,道理還是要講的,不是嗎?

 

宜修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不服氣,正要持續逼迫朱悅的時候,宜笑突然跑過來拉著宜修的手說道:「妳又犯傻啦?師娘不是說,男人的腦筋都不好使嗎?」

「妳都已經轉一百個圈圈了,他們還在原地呆著呢!」

「跟我來紮稻草人吧?這很好玩的,說書裡面也有這個情節呢!」

接著轉頭對朱悅說道:「朱公子,五百個草人已經都綁好了,也都搬去三個城門樓上了,甚麼時候我們要放下去?」

 

「謝謝…我們要等契丹人停止進攻,夜深了起霧時才比較適合。」朱悅凝神思索說著,繼而又問道:「我們的傷亡人數算出來了嗎?」

 

「嗯…重傷不能作戰或者兵解的已經有三百多人了,目前所有人都至少有一處傷口。」

「重傷的都是跟契丹人在城頭上打鬥造成的,輕傷的大多都是箭傷。」

 

已經有一成的人沒辦法作戰了啊?這樣下去,撐不到十天就會被攻破,現在也才三個城門被圍,如果第四個城門也被圍困,傷亡會更重。怕的是祁州是否能挺住?如果蕭破軍攻破祈州,跟韓德讓一起圍攻這邊,會更頭疼。契丹人像猴子一樣靈巧,長梯子一放,兩三下就能爬上城頭,如果城頭上宋軍不是結陣對抗,可能傷亡會更嚴重。不過,憂慮歸憂慮,擔任兵者最重要的,就是得穩住軍心,關鍵在於如何攻心,攻契丹軍的心,也攻我們自己人的心。

 

「目前蒐集到的契丹的羽箭有多少呢?」

 

「能蒐集到的已經有五萬多支,至於那些射在城牆上的,或者射在搆不著的地方的箭,就不蒐集了。」宜笑拿出了手帳,念出了上面的數字:「還有,按照這個情況,雷石三天左右就會用完,滾木也只能撐五天。」

 

「我們是不是要開西門,去山上採些滾木,蒐集一些雷石呢?」宜修問道。

 

「不行,契丹人三面攻打,放著西門不管就是避免我們軍民跟他們死磕,這是一種心理上的戰術,圍城圍三面,城池才會軍心動搖不攻自破。再打個兩三天,就會有人想從西門逃走,到時候瀛州城就會不攻自破。」朱悅皺著眉頭說道:「所以,我們自己開西門,並不合適。」

 

外頭喊殺聲逐漸退去,「梆!梆!梆!梆!」收兵的鑼聲響起,契丹人似乎暫時停止了攻城,不過射箭仍然沒有停止。契丹軍隊在東門,北門兩座城門外都堆了土山,土山比城牆還高,從土山上對城內射箭,可以大幅造成城內軍民的內心壓力。瀛州城儘管有了準備,可是面對契丹軍隊的優勢兵力,仍然應付得很吃力。朱悅之前沒有過守城的經驗,都是從墨家代代相傳的《守城策》中研讀揣摩來的,雖然這第一天是守住了,但是後面幾天才是艱難的關卡,如何能持續鼓舞城內的人心士氣,才是考驗兵者才幹的地方。

 

《孫子兵法》中說到,但凡打仗,基本上都是「以正合,以奇勝」。這裡講的正合,說法有很多,重要的是主帥如何權變,例如,正規的戰法應戰,這是一種正合,基本面先能與對方打成平手,這也是一種正合,主力部隊為主,這也是一種正合。相對的,奇就是出奇制勝,但兵法不是死的,這個奇需要與正互相搭配。相對應於正合,創新的戰法算是出奇,雙方平手的時候,我方能再多一支軍隊進攻,這也是奇,主力部隊與對方糾纏的時候,側翼部隊突襲,這也是奇。如何做奇正的變化,就是戰場上致勝的關鍵。這些道理,朱悅懂,但對手韓貪狼一定也懂,戰場上千萬不能把對手當傻瓜,全軍覆沒往往發生在主帥覺得自己聰明蓋世的時候。該如何參透韓貪狼的內心呢?朱悅腦海中浮現出,在契丹同文驛館中,帶兵來抓人的韓貪狼…他已經研讀過許多韓貪狼相關的資料,很清楚這是一個布局深遠,表面上看似笨拙,可是到後來奇招盡出的厲害人物。癭相被韓貪狼玩弄在股掌之間,只怕也是錯看了他故意呈現出來,欺敵用的笨拙吧?

 

夜色越來越深,士兵們輪班休息,朱悅卻一點也睡不著。韓貪狼明天會出甚麼樣的奇兵呢?朱悅大概做了簡單的計算,韓貪狼只要能把一百個契丹兵送進瀛州城,就可以從裡面打開任何一個城門,放進更多的契丹兵進來,到時候瀛州城就要淪陷了。他不放心四個城門的情況,出門繞了城牆一圈,比較糟糕的是東門,今天被契丹兵撞了一陣子,可能再撞下去就會被撞開了。或者是蕭破軍突然從某一個城門攻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裡面打開城門,就像上次他從內部打開大宋皇宮的玄武門那樣。如果沒人有辦法及時阻止他,後果也不堪設想。

 

防守方的困難,在於兵力有限,要分配到每個防守的點上,就面臨處處防守,處處薄弱的困境。話說,攻擊是最好的防守…但是困在城中的宋軍,該如何攻擊呢?契丹軍的主帥韓貪狼似乎隱身了,如果能知道他在哪裡,也可以重複上次冀州城的斬首戰術,讓漠姐姐與阿青刺殺主帥。這點韓貪狼似乎也算到了,白天朱悅找了眼力好的猴魯上瞭望台看,看了幾個時辰也都沒找到韓貪狼在哪裡?別說是韓貪狼,契丹人的高級將領半個也沒看到。猴魯倒是看得很興奮,一直誇說契丹人的馬養的好,養的俊。由於攻城不需要騎兵,因此騎兵就是繞著城池轉圈圈跑,偶而射幾箭威嚇,這也是心理戰術的一種,幾千個騎兵同時騎馬繞著城池奔跑,整座城池都會地震。瀛州城內感受到的恐懼,更大過今年四月發生的那場地震。契丹騎兵一天跑上十幾回,加上土山上的射箭施壓,韓貪狼的部隊宛如一條大蟒蛇,勒住了小小的瀛州城,一吋一吋地慢慢壓碎它的骨頭與內臟,最後讓它窒息而死。

 

巡視完了四座城門,朱悅回到了庫房,才拿起筆做了一些紀錄備忘,獨孤漠就來了。「小烤鳥,外頭起霧了,李將軍說你要組織突襲契丹人,士兵們都在城頭上等著呢!」獨孤漠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了一襲全黑色的夜行衣,顯然是認為自己也會被派遣參加突襲契丹大營的任務。漠姐姐天然呆的地方就在於,對於這種困難而且隨時會送命的任務不會想很多,而且都還是希望自己衝第一個。這與平常溫柔婉約,一天花一個時辰梳頭設計自己服裝的表象差很多。難怪宜修說,喝了狼血就會有強大的內心,靈魂中的狼性會被徹底激發出來。

 

「好!我們走!」他牽著獨孤漠的手,默不作聲,心中仍擔心著,自己會不會跟癭相一樣,被這條巨蟒勒住,一敗塗地呢?

 

獨孤漠對於即將來到的出征,顯露出興奮與期待的心情,兩人上到東門城頭,濃霧瀰漫,只能看到數丈外。士兵們口中都已經含著枚片,全副武裝列隊站好。嘴裡面含著一片竹片是要避免士兵們講話,夜間行動如果有人講話,可能會壞了偷襲的機會。

 

李延渥領著副將史普,對朱悅拱手說道:「大家都準備好了,請兵者下令!」

 

朱悅也拱手回禮,說道:「請將軍與諸位再等一下。」

說完,背著手凝視前方的濃霧。

 

良久,獨孤漠忍不住了,附耳問道:「小烤鳥,怎麼這回還要等,現在連天空都看不清楚,有沒有雲都不知道,你在等什麼呢?」

 

「我在等兩個人。」朱悅神秘兮兮地說道。

 

獨孤漠笑道:「這種時候還有誰會來呢?不會是韓貪狼自己送上門來吧?」

 

「咳!咳!」柴青城一襲時髦打扮的夜行裝,從霧中走了出來,說道:「小柴柴我呢,就是今天晚上的貴客之一。」邊說邊摘下了帶在臉上漆黑的面具。

「剛才去了一趟北門外的契丹軍營,果然戒備森嚴,正等著我們上門去偷襲呢!」

 

「那有找到韓貪狼嗎?」朱悅不放心消失的韓貪狼到底躲在甚麼地方,規劃著甚麼樣的陰謀?

 

「沒有,所有的營帳都一個樣,沒有比較大的營帳,也沒有深夜還點著燈的營帳。」柴青城搖搖頭說道。

《孫子兵法》說,「兵者,詭道也!」

看起來韓貪狼還真的把這個「詭」字使的得心應手。

 

正說著,阿青從東門碉樓上躍了下來,也是戴著面具,一襲夜行裝。

「東門這邊找不到韓貪狼的營帳,不過契丹軍隊大部分還沒就寢,應該是研判我們會突襲。」阿青還沒等朱悅詢問,就直接先說了。

 

「這樣啊…那麼今天就不適合去偷襲了,但是擾亂敵人還是有必要的。」朱悅笑著說道:「只能用張巡發明的方法來測試一下韓貪狼的反應了。」

「程姑娘,麻煩妳下城樓請義勇把稻草人拿上來。」

宜笑一溜煙就跑下去了,過一會兒,組織起來的義勇都背著稻草人上來。

 

「從前張巡守睢陽的時候,曾經用過草人借箭的計策,我們今天就照著《守城策》上的記載來試試看,看看韓貪狼甚麼反應吧?」說完,朱悅請義勇們把稻草人垂下城牆,所有人舉起盾牌,拿下了口中的枚片。

 

「點火把!」朱悅開始下令。

所有城頭的士兵都點起了火把,雖然大霧瀰漫,但是火把一點起來,仍然可以從遠處清楚看到瀛州城頭發出火光。

「開始敲鑼打鼓搖旗吶喊!」

站在城頭的士兵,開始「喝!喝!喝!」按照鼓聲的節奏發出怒吼。

 

「小烤鳥,然後呢?我是不是該衝下去了?」獨孤漠仍然不放棄突擊的可能性。

 

「我們現在要看看韓德讓的反應,按道理他應該會先射幾輪亂箭才對。」朱悅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尖銳的「嗶…」的聲音劃破黑夜的寧靜。

 

「契丹鳴鏑!所有人舉盾!」李延渥是經驗豐富的戰將,一聽到契丹人的鳴鏑,馬上下令舉盾。所有人都舉起了盾牌,義勇們則用門板擋著,朱悅則拉著獨孤漠躲到了碉樓後面。瞬間,如同傾盆大雨一般,三個城門都淹沒在這幾輪的亂箭之中。鳴鏑是當年匈奴王單于設計的一種特殊的箭,凡是鳴鏑箭射向的地方,所有弓箭手都要同時將箭往那方向射去,不能有所懷疑。從契丹軍中射出的鳴鏑,射向了瀛州城,純粹只是用來號令三個城門的弓箭手同時進行亂箭亂射而已。

 

獨孤漠白天只顧著殺敵,沒有特別注意亂箭,現在因為整個戰場只剩下亂箭的颼颼聲,以及亂箭命中盾牌,門板,碉樓,甚至城牆,發出了清晰的「哆!哆!」聲,與自己所愛的人站在一起躲雨的感覺油然而生。

「聽起來果然像是突然下起的大雷雨!」噪音太大了,獨孤漠不得不在朱悅耳朵旁邊喊著。兩人相視而笑,獨孤漠是因為好玩高興而笑,朱悅則是因為猜到了韓貪狼的想法而感到高興。又一聲尖銳的「嗶…」,第二支鳴鏑箭射出了,不過契丹軍隊很有紀律地調整了射箭的方向與距離,這一輪的箭,全部都射向了各自營地前面約一百丈的距離,這是為了用來攻擊地面的突擊部隊的。之後,整個戰場便是一片死寂,韓貪狼的部隊點燃了火把,雖然仍有濃霧,但是可以看到三座城門外大片的火光亮起來。

 

「收稻草人!」朱悅又下令。義勇們把垂在城牆上的幾百個稻草人收了上來,每一根繩索都需要五六個人合力才能拉上來,稻草人已經都變成了刺蝟,宜笑與宜修連忙招呼義勇們趕快拔箭並且把稻草人抬下去。

 

「熄火!」士兵們都把火把給熄了。

 

「李將軍,今夜就到此為止,明晚我們再來過一次!」朱悅對李延渥拱手道。

 

士兵們去休息了,朱悅請大家喝杯酒暖暖身子,柴青城開口問道:「小朱,你這樣子折騰,只是要跟契丹人借箭嗎?我記得說書裡面,三國演義好像也有這一段耶?」

 

我們現在看的三國演義,是累積與蒐集了各朝代說書人的稿子,文學修辭美化之後的作品,各章節的故事架構,在唐宋年間差不多都有了大概的雛形。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來源有兩個。一個就是朱悅提到的,張巡守睢陽城,因為弓箭都射完了,因此用稻草人垂在城牆上,引誘安史叛軍射箭的故事。另一個則是孫權搭著戰船,夜探曹營的故事。當時曹操就下令亂箭射翻孫權的船,不過孫權也很鎮定,左舷射滿了讓梢公換右舷來受箭,最終安全回到了東吳。顯然後來的說書人,將這兩個故事合併了,變成了諸葛亮草船借箭,有稻草人也有戰船。

 

「麻二哥,其實我沒聽過說書的講這一段,就是抄襲張巡當初守睢陽的計策,借花獻佛。」朱悅不好意思說道。

 

「那你如何能知道,韓貪狼今晚會用亂箭來射而不是殺過來,或者不理會我們呢?」李延渥也覺得奇怪。

 

朱悅喝了一口酒,今天他已經緊張一整天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放鬆,深呼吸了一下,接著解釋說「按道理說,契丹軍遠道而來,第一天進攻完之後,最適合我們守備方偷營,我看韓貪狼做事表面上看來笨拙,但是四平八穩面面俱到,因此猜測他正等著我們去偷營。」

「麻二哥與探了韓貪狼的大營,證實了這個猜測。」

「可是霧又很大,韓貪狼既然是四平八穩,不會急著冒險的人,就只能選擇亂箭射幾輪來處理了。」

 

「小烤鳥,但是韓貪狼應該也看過麻二哥說的三國演義說書,他也可以選擇甚麼都不做,不是嗎?」獨孤漠還是覺得不明白:「平白浪費這些箭,不是很可惜嗎?」

 

「嗯,這點就是我需要測試韓貪狼的地方,」朱悅又喝了一口酒說道:「現在大概知道了,韓貪狼是屬於好面子的將軍,因為如果我們挑釁,他沒有回應,難免會被契丹自己人嘲笑,或者,被自己人告去蕭太后那邊丟了面子。」

「羽箭這東西,對韓貪狼來講根本不算甚麼,何況只是射幾輪而已,如果我們真的偷營,他這幾輪亂射可以射翻我們偷營的士兵,他就賺到了。」

「如果我們沒偷營,只是把火把熄了,他也可以對內解釋說,這幾輪亂箭把我們壓制下去了。」

 

「所以你是跟之前與李元昊對陣那樣,試著想要把韓貪狼引入一個圈套中,對吧?」柴青城終於是聽懂了。

 

「可以這麼說,但還需要很多鋪陳,才能套到韓貪狼這隻老狐狸。」朱悅苦笑著說道:「不過我也一直提防,不停地在想,韓貪狼應該也對我們瀛州城設了許多圈套,這些圈套是甚麼呢?我們還有甚麼沒準備到呢?」 

 

「那甚麼時候要去偷他的軍營呢?」獨孤漠有點懊惱,如果每天晚上都只是垂稻草人來收集羽箭,就一點也不刺激好玩了。

 

「明天晚上!我們明天晚上就去偷營!」朱悅信心滿滿地說道。

 

翌日,天色微亮,士兵就急著通知,契丹人在東,北,南三個城門外,都架設了四、五架奇怪的塔樓,比城墻高兩丈,底下是類似雪橇的形狀,正往城墻這邊推進。

 

「昨夜裡收集到的羽箭有三萬支,目前我們共有八萬支契丹羽箭。」朱悅一邊走向東門找李延渥,一邊聽拿著帳冊跟在後頭念的宜笑報告的數字。

 

「程姑娘,今天發給士兵的箭,一半用契丹人的,一半用我們自己的。」

「請羊昆今天安排三十個老弱殘兵,躲在碉樓上,只准使用竹箭,對著契丹兵射。」

竹箭?沒聽錯吧?這是小男孩的玩具啊!前幾天削竹箭的時候,城裏的小屁孩都樂歪了。宜笑一邊紀錄一邊想著。

「妳請猴魯三兄弟幫忙,上瞭望台看著,那些被我們的竹箭射中的士兵,把竹箭交給誰了呢?」

這樣啊,也不知道朱公子葫蘆裡面賣甚麼藥,先照辦就是了。

「還有,今晚仍要準備稻草人,我們晚上再看狀況決定是否要偷營吧?」

宜笑一邊走,一邊用小楷在手帳簿紀錄著。見朱悅沒再交代,便轉身吩咐任務去了。

 

上到了碉樓,大夥兒都在這邊,可以很清楚看到契丹軍隊的縴夫(讀音:欠)正在拉著五架塔樓過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會拉到城牆邊上。這塔樓看起來是黑色的,表面上了一層看起來黏黏的東西,隱約可以看到塔樓內有梯子,整座塔樓都被黑色的外皮包覆著,所有的外皮都上了黏黏的黑色物體。此時契丹軍隊沒有射箭,大概就是為了避免射翻自己人吧?

 

「兵者,這塔樓我們沒有見過,你知道該怎樣應對嗎?」李延渥著急著問道。

 

「塔樓似乎弄了一層噁心的皮,如果要擋弓箭,不是用幾層牛皮就可以了嗎?」獨孤漠也皺著眉頭問道:「弄成這樣黏踢踢怪噁心的,也是一種心理戰術嗎?」

 

「這個嘛…應該是我們中原已經不常用的攻城器具,唐朝的時候叫做雲梯,也稱為魯班梯,就是當年我們墨家的祖師爺墨子與魯班在楚國沙盤推演比試的時候,魯班所用的雲梯。」回想了一下《守城策》中的記載,朱悅看著遠方的雲梯回答道。

 

魯班梯在攻城的應用上一直到了唐朝都還在用。歷史記載,秦叔寶還是個小兵的時候,跟著隋煬帝大軍遠征高麗,也爬過這種梯子上去攻城過呢!但是因為這種雲梯不耐火攻,所以到了宋朝就很少在用了。這個雲梯後來一直沒有太大的演變,只是沒有用在打仗上面,反而成為建築高樓時的鷹架了。這門工藝最終並沒有失傳,現今香港搭建摩天高樓時,仍有使用竹竿搭建的鷹架,可以搭幾十層樓高呢!所以在眾人眼前看到的魯班梯,具體來說,是一個寬大約四公尺,高有五層樓的鷹架。

 

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宋朝時候的攻城科技發達,石砲(投石機)成為主要武器,大型的投石機可以將百來斤重的石頭扔出一兩里那麼遠,土夯的城牆很容易就被打破。此外,宋人也開始有了火藥,把火藥埋在敵人城牆下點燃,也是可以炸開一個大洞,甚至炸垮一面城牆的。只是在朱悅生活的北宋這時代,火藥還不夠發達,因此還沒能應用到戰場上,到了南宋時候,火藥的應用就很廣泛了。

 

「那我們祖師爺對於這魯班梯應該有破解之道了,對吧?」李延渥轉憂為喜,搓著厚厚的大手問道。

 

「從前是用火攻,因為雲梯主要是竹子與木材建造的,所以只要著火就會垮下去。」朱悅沒那麼樂觀,有些煩惱地回答道:「但是那個塗在雲梯外皮的,黏黏的東西應該叫做『石漆』,是燃燒猛火油之後剩下的殘渣。」

「在西域乃至於契丹,石漆可以用來治療人,豬,牛的皮膚病,鋪在屋頂上,把石漆塗在牛皮上,塗厚一點就可以達到防火的功能。」

石漆就是現代人說的「瀝青」,鋪馬路用的那種黑黑黏黏的東西,曬久了太陽還會熱到融化。

 

「小烤鳥,那你說的猛火油又是甚麼東西?」獨孤漠不解地問道:「猛火油燒完了的殘渣,這是不是跟蠟燭燒完了一樣流下燭淚嗎?」

 

「姐,那猛火油咱們劍南道也有,」宜修拉著獨孤漠的手說道:「就是一種地上流出來的黑色的油,稱為石脂或者石油的,宜笑她們家那邊也有人用竹竿鑿井來抽這種石油啊!我們有一陣子還拿來點燈,但是妳嫌臭,就沒再用了。」

「猛火油是契丹人的說法啦!」難得宜修有機會曬知識量,得意地看著獨孤漠。

 

「那這下不是就糟糕了嗎?」獨孤漠聽完大吃一驚:「雲梯本來是怕火的,現在用了石漆塗滿滿的,火也點不著,弓箭也射不穿,不就沒有弱點了嗎?」

她這一說,本來以為有解決方法的李延渥,臉色又垮了下來。

 

「這就怪了!石油這玩意兒小柴柴我也是知道的,一旦點火,沒燒完是不會停止的,契丹人用『猛火』來形容,還真的比較貼切!」柴青城接口說道:「是不是契丹人不知道猛火油的威力呢?如果他們拿這種油來燒我們城門,不就糟了?我聽說猛火油用水也潑不熄,還會浮在水面上繼續燒呢!」

對啊,幹嘛還把可以用來燒瀛州城的猛火油給燒掉,只拿燒完的殘渣來用呢?這韓貪狼骨子裡是玩甚麼花樣啊?

 

「要說契丹人會不會用猛火油拿來燒我們的城門,這個很難說。從前契丹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也曾經想過用猛火油去燒幽州城,但是被他的皇后術律平給阻止了,說是這樣太過於傷天害理。」

「所以,如果契丹人按照祖制規矩的話,應該是不會用,除非是逼不得已。」

其實契丹人打仗,也還是講道義的,傷天害理的大規模殺傷武器不可以用,可是這不就是「對敵人仁慈,等於對自己殘忍」嗎?

實在想不明白?可是「祖宗家法」、「祖制」在古代可是絕對至高無上的法律,等於是對於革命創新的緊箍咒,維持了秩序,卻同時扼殺了創新。

 

「那麼眼前這個魯班梯呢?有沒有辦法解決掉?你看它快要被拉到城墻邊上了,我真快被急死了!小烤鳥你就麻利點,快拿出破解方法來啦!」獨孤漠毫不掩飾自己著急的心情,畢竟昨天能守住是因為契丹軍隊得要爬梯子翻過城牆才能上來,守軍在城牆上以逸待勞。萬一雲梯靠過來,契丹軍隊就可以一群一群直接從雲梯頂上走過來,這樣子獨孤漠再厲害,也是砍不完的。

 

好!好!好!是!是!是!女朋友大人,小的遵命!

「關於這魯班梯,還有一個弱點,就是它在快要靠到城牆,但還沒靠上來的那五丈左右的距離時,會處在頭重腳輕的不平穩狀態。」朱悅比手畫腳地說明著:「此時只要幾個人拿著長竹竿,頂住魯班梯最上面側邊的地方,像是推鞦韆那樣,讓它越推晃動更大,大概推四五下就能推倒。」

為什麼說,魯班梯在靠近城牆時會頭重腳輕呢?原因在於需要先讓士兵們進入魯班梯,如此,魯班梯快要靠在城牆上的時候,最上層待命的士兵,可以先衝出去保護魯班梯,但也因為在那時候最上層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變成了頭重腳輕的情況。

 

眾人馬上會意過來,原來這麼簡單?!

 

「慢著!」李延渥卻頓足懊惱道:「辦法是好,但是我不記得我們有準備夠長夠粗的大竹竿啊?」

「因為城頭上太窄,結陣不能使用狼筅,所以就都沒砍竹子。臨時要用該去哪兒找啊?」

不過如果在戰場上沒見過這種怪獸,一時之間不知道破解方法,或者找不到長竹竿,稍微猶豫一下,城池就要被攻破了。韓貪狼果然還是熟讀古今兵書的狠角色,或許也有可能是因為契丹軍隊沿襲唐朝的制度,所以雲梯仍然存在,而且還改良成了瀝青防火版的雲梯。

 

「李將軍別急,兵者之前有交代要砍竹子做竹箭,還剩下很多,我們這就去請義勇幫忙搬上來。」宜修說完,馬上跑下城樓去招呼義勇幫忙搬長竹竿上城頭去了。

其實城裏面家家戶戶曬衣服,或者曬麵條的,不也都有長竹竿嗎?可能李延渥急了,沒能舉一反三,自己嚇自己。

 

「漠姐姐,阿青,如果有魯班梯沒能來得及推倒的,就請你們幫忙守住,以免契丹人殺進來。」朱悅不忘交代一下副案,獨孤漠與阿青兩人笑著拱手走了,得趕快回到自己防守的城門上處理這些塗上石漆,噁心之極的雲梯。

 

回到了城中校場上的大營,聽到了幾陣歡呼聲,想來應該是成功推倒了雲梯,士兵們高興地歡呼起來。

「呼!幸好擋下了韓貪狼這一記重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慶幸著危機解除,朱悅把沙盤上的沙子抹平,然後放上宋軍,契丹將領的小旗,認真推演著該如何安排後續的攻防。正在思考著今晚要如何偷襲韓貪狼的營寨時,突然聽到宜笑在外頭邊跑邊嚷嚷:「不好了!蕭破軍從西門殺進來了!大事不好了!西門被攻破了!」

 

「蕭破軍攻破了西門?!」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拿起牆上的弓箭,出門查看。只見城內已經有十幾個契丹騎兵奔馳著,彎弓搭箭逢人便射。猴魯,牛魯,熊魯也是騎著馬彎弓搭箭,跟契丹騎兵互相追逐。西門整個是半掩著,柴青城跟義耳幫弟兄們正努力推住巨大厚重的城門想要關上,但偶而還有勇猛的契丹騎兵搶進來。

 

獨孤漠正在西門城頭跟一群曳落河死士混戰,阿青則是在西門內側與蕭破軍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再也沒有多餘的人手來解救即將崩潰的瀛州城,突然之間的巨變,朱悅霎時臉色蒼白,天地之間突然悄然無聲,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怦!」跳著。才剛剛慶幸破解了攻城雲梯,突然西門就被攻破,一大群的契丹騎兵衝入城中逢人便殺!這一個變故來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快,有如巨大的槌子重種地鎚在胸口。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的朱悅,面對這兵敗如山倒的情況,腦中先是一片空白,又好像是有人在他耳邊用力咚咚咚撞著大鐘,滿頭滿腦嗡嗡作響。

「輸了?完了嗎?」終於還是中了韓貪狼的陷阱了,他沒攻打西門,一方面是為了鬆懈宋軍的鬥志,另一方面,是故意讓朱悅把兵力都放到其他地方,如此攻打祁州的蕭破軍可以掉轉箭頭趁虛而入。

失策!天大的失策!千算萬算,我怎麼還是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呢!

西門既然破了,懊惱也沒有用,只是朱悅一時心慌意亂,沒曾遇見過這種危急狀況,也沒有心理準備,他除了責怪自己,還真想不出別的辦法。

 

最危險的是南門,有一架魯班梯沒能推到,源源不絕的契丹兵從中不停湧出,宜修全身是血,已經中了兩箭,正與與潮水般洶湧爬上南門的契丹兵混戰。宜笑則是反常地縮在碉樓邊上,雙手抱著頭,似乎受了極大驚嚇?只聽得到她不停地喊著「我不要殺人…我沒辦法殺人…啊!!!我不要殺人…」

 

有四五個契丹騎兵正在南門內彎弓向上射守衛的宋兵,想要放已經爬上城頭的契丹兵下來打開南門。糟糕!不能再發呆了,先解決眼前的困難,走一步算一步!朱悅驚醒過來,連忙奔向南門,彎弓對著那幾個騎兵射箭。因為如果南門再被打開,這座城池就再也受不住了!等不到「神將」高繼勛的岢嵐軍來救,瀛州城才撐到第二天就要被攻破了…!

朱悅,這都要怪你!一邊彎弓射箭,一邊深深自責著。

 

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站著不動,射箭中的朱悅仍在自責中發呆,兩個騎兵發現朱悅正在對他們射箭,立刻掉轉馬頭奔馳過來,揮舞著馬刀,對著朱悅砍過來。連續射了幾箭,力道不足,都射在對方的鎧甲上被彈開,眼看著契丹騎兵已經衝到跟前,銀光一閃,兩柄馬刀一左一右對準朱悅的脖子與胸口砍下來。

兵解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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