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擎

8.勿忘我

傍晚時分，曹寡婦把酒舖子的酒旗卸了下來，收拾了桌椅，正要關上門結束一天的營業。突然間她像是遭到雷擊，手上的酒杓失神掉落在地上，臉上卻掩不住無限的驚喜，因為門口站著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愛人劉邦。

一個箭步，劉邦摟住了曹寡婦嬌小的身軀，雙眼熱淚盈眶，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季奴，我好想妳。」

季奴是劉邦給她的名字，「季」是劉邦的字，「奴」有寵愛的女人的意思，單聽名字就知道，曹季奴就是「劉季最寵愛的女人」。

曹寡婦腦筋裡面一片空白，她還停留在驚喜之中，反應不過來。年輕時死了老公，她獨自一人經營酒鋪，養著縣裡面的吹牛大王劉邦，還為他生下了一個私生子劉肥。沒想到兩個人恩愛的日子平平淡淡過了十幾年後，沛縣來了一個大富翁，不分究裡硬是把二十歲的年輕女兒呂雉許配給劉邦。從此劉邦就帶著劉肥，跟新婚妻子住在一起，連聲再見也沒說…當然，新夫人呂雉也不會來這邊找劉邦的老情人打酒，這段支持她繼續活下去的戀情就這麼地人間蒸發，只活在她一個人的回憶中。

如今，劉邦回來了！而且還說…說他很想念我…。

「阿肥還好嗎？」曹寡婦一邊給一身戎裝的劉邦準備酒菜，一邊順口問問自己惦念的兒子的情況。劉邦最近才剛剛敗給項羽，五十萬大軍被打得四散奔逃…山窮水盡之際，張良拿出了龍玦，任命劉邦成為龍選之人。而劉邦也同意了夢裡神龍的交易，要拿出摯親的靈魂來交換君臨天下的法力，捲土重來。

「還好…只不過，阿肥，我爹，還有夫人都被楚軍抓走了，生死未卜。」劉邦痛飲了一杯酒之後凝重又緩慢地說道：「我現在甚麼都失去了，逃跑的路上一直回想妳的好，也不知為何，走著走著竟然走回到了妳這邊…。」

哆！一聲，鐵漢柔情，豆大的淚珠落在桌子上，在安靜的夜裡清晰可聞。

這滴眼淚，也把曹寡婦給融化了。

走著走著就走回來這裡…原來他心裡面真正愛的人是我啊！真令人心疼，季大哥，其實這幾年我也沒怪你啊…。

她經營酒鋪，來來往往看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喜歡上劉邦？說真的，她不是不會看人心，劉邦人不壞，器量大，她很清楚自己只能在他落魄時擁有他，等他要展翅飛翔時，自己還是得堆滿歡笑送他走，然後再花上十年二十年收拾碎片滿地的傷心。從前她最幸福的日子，也就是如同今天這樣，傍晚時分，劉邦在外頭混了一天回來，一邊吃著簡單的酒菜，一邊聽劉邦吹牛。她喜歡他吹牛的樣子，畢竟自己的生活就是釀酒，賣酒，枯燥而寂寞。

「他吹牛的樣子很帥！」如果要問，為什麼妳死心蹋地跟著他，曹寡婦只能想到這個理由。別人看她癡，她卻樂在其中。

出去闖盪的劉邦，現在灰溜溜跑回來了，盔甲上的血跡斑斑，她知道，應該是有事情要發生了。她拿了塊抹布，沾點酒，坐下來把盔甲上的血跡擦乾淨，一片一片仔仔細細地擦，彷彿每一片都代表著劉邦離開這十幾年來的日記，她想像著，感受著，摟著盔甲沉浸著…。

「還需要酒嗎？」突然想起劉邦還悶聲喝著酒，分開這麼多年了，她已經不知道該聊些甚麼？其實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都只是劉邦不停講話，她不停地笑，她沒有想過，更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如果有一天劉邦不說話的時候，兩個人之間那個冰冷如同寒霜般的空氣。更何況，他已經是一個稱霸一方的王了，而自己只是窮鄉僻壤的一個釀酒寡婦，人生的差距太大，視野與見識都大大不同了，曹寡婦很擔心自己開口講的那些小事情惹得劉邦心裡面不舒服。

劉邦沒回答，她微笑著打了新的酒，然後把爐上隔著熱水溫著的酒又倒了一瓶。從前，不管每天生意多好，她總是要留下至少半罈子酒等劉邦回來。人們誇說劉邦酒量好，她心裡面暗自高興，這是她養出來的！

默默地，她下定了決心。走回到臥房，換上了自己唯一一件乾淨的衣服，她來到劉邦身邊，抱著他問道：「季大哥，說吧，有甚麼我能為你做的？」

劉邦身體開始劇烈顫抖，強忍的淚水奪眶而出，他乾脆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還不停用拳頭捶打著桌面，訴說他當前的無力感與無奈。

能成為一個男人脆弱時第一個想到的歸宿，曹寡婦已經心滿意足了。劉邦離開的這十幾年來，日子好像是在冥府裡面度過的，從酒客口中斷斷續續聽到漢王的消息，這已經是平淡生活中最大的奢侈了。

「你能回來找我，能再見上你一面，這就夠了…說吧，要甚麼我都可以給你。」 

側過身體緊緊抱住了曹寡婦，劉邦的眼淚與鼻涕沾濕了她的衣服。隔了好久，他鬆開了手，雙手抓著她的肩頭，看著她已經被歲月與思念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容顏，一字一句說道：「寶貝，妳能把靈魂獻給我，讓我用來向神龍交易奪得天下的神祕力量嗎？」

他這麼嚴肅認真地講出如此不可思議的話，要是在十幾年前，她肯定笑著搥他說他又發神經了。但是今夜，看著劉邦的眼神，千里迢迢來看她的劉邦，完完全全不像是在說謊，這是他的真心話。呼！不就是自己的一條命嗎？還以為是甚麼嚴重的事情呢？

「季大哥，你要我的靈魂就拿去吧…給神，給鬼，還是給你說的龍我都願意。」

曹寡婦的眼神迷濛了起來，應該是激動的淚水吧？她覺得高興，終於還是可以幫自己愛的人幫點忙了。

「只要你永遠記得我得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得到了應龍賜與的法力，劉邦像是突然間得到了天兵天將，不但止住了潰敗，還逼得項羽烏江自刎而死。終於，又一個龍選之人當上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