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3 18:00:21斐爾

長安



黃沙並沒打散馬匹的足印
風吹的時候,鞍具旁懸吊的駝鈴
盈盈牽引後頭趕集的迢迢商旅
琥珀色的眼招子看牢塵粒拓散的地平線,
沿日射指另一座巍峨的葉斯里卜
凝合目窮所極的眸光

貞觀十年,張燈結綵的衙道比比皆是
大紅燈籠高高掛滿煙燻龍蟠的護座廟宇
我們的畜生不習慣唐人的鞭炮,
額首冒汗,鼻孔嘶嘶作咆嘯狀,
蹄甲不停在井致分明的大理石磚路上下發慌鏗踏
但被震聾的街道使我們身處不可置信的寧靜

地表的轍痕在我們的眼前提示應該遵行的方向
前一歩是府井,又走一段是叉道
被重複踐踏的路線不會嘆息
同行的佐哈里右手握緊皮鞭,
褐乾的肌膚底下是不耐的靜脈
顯然他一路訓練的名媛也就如氣躁的主人
受不了這城池茂密成蔭的棲樑飛鳳
烏黑滑身,蛇捲簷角,
噴鼻呼喘幾乎窒息的貢香

我記得的香氣
曾帶我們走上小亞細亞的山脊
跨過無言的新月沙丘,一同在人與馬匹
蒸騰汗水的荒地嗫嚅故鄉的花味;當我們行經
天山,我將長滿繭皮的左手摘折匍伏路旁的苔梅,
微涼的瓣葉輕輕送刷發燙的眼瞼下側,讓殘餘的
缀雪替眼中燃燒的地獄降溫;我得以看見
一度被掩蓋的履徑,由這綠洲被風暴露
往數千公里外游移成道;

一點接一點,不定的虛線
昨日和明日的足跡都超乎我們能眺望的時空
我看見自己被迫站立於廣漠無限的其中一角
身前身後盡是無窮的黃沙,
誰能在沙塵暴中辨出如曇花一現的影子?
整個可見的世界不過是大自然例行的呼吸喘氣
比起那些滿天飛揚的刺鼻顆粒,
我們的意志就好比窮蒼裡卑微的原子
在這強力的旋轉中被甩離原本的軌道;
與其說被拋擲,不如說我們
抓不住讓我們立定足下的重力中心
只好又走回張騫,法顯,玄奘等人的舊路

然而長安並非默示中的應許之地
人們終日鬆攪黃土,剷除蒺犂,
為掘種每日的食糧汗流滿面
黃昏來臨時,城西尚未修復的塔樓
都跟散落木樁,泥沙,寮子,徘徊不走的誦經聲
一同歇回那不可避免的黑暗
風沙也一齊坐定,沉寂入眠
地平線墳起一壟孤丘
我把我們的蹤跡隱於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