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
小時候的家在三合院中，護龍裡面的一個小小空間，我的床
以勝過於腰際的高度窺視我，夜晚熄燈後摸黑爬上這個高聳
的巨人，總是心懷恐懼。

那個時候，母親規定晚上九點上床睡覺，是鄉下人的習慣也
是深植他們心中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大學之後，所有的
習慣一夕之間全部顛倒，經過高中三年的潛伏期，發作於大
學期間是必然的結果，現在發現凌晨四點的鳥叫聲，卻是喚
我入眠的活動式鬧鐘。

長大之後常會想起住在鄉下的趣事，小學每天放學回家，就
是搬出小矮桌、拿出小凳子，伏在桌前，飛快寫完家庭作業
，然後邀喝同學一起玩跳繩之類的遊戲，否則晚上七點一到
，休想踏出家門半步，必須吃飯、洗澡然後就寢。過慣了制
式的日子，每天期待假期的到來，免去一天的「規定」，讓
我在夜裡七點仍然可以在外遊盪，晚晚睡覺明早起床後還可
以到處去蹓躂，這樣的願望在兒童節和颱風天的前夕或許會
出現。當時，颱風假順理成章地變成孩子們的天堂樂園，風
雨停止後，偷拿母親煮麵用的竹杓充當漁網，在河中央撈魚
，這也是樂趣之一，尤其是夜裡停電的那一刻，心中總想像
著妖鬼神怪來嚇自己，些微的風吹草動就足夠讓我喊破喉嚨
，最後驚駭自己的總是那響徹雲霄的叫聲，乾脆放棄自尊躲
入母親的臂膀下，要求與父母同枕而眠，再加上原本就賴在
他們倆床上的妹妹，雙人枕頭上頓時排出四顆人頭，在停電
的夜晚中，同蓋一條大棉被。

現在翻閱這些腦海中無形的日記，替百無聊賴的生活增添一
點孩童色彩，彌補空虛的日子。猶記得一次的午後雷陣雨，
跟往常一樣，站在屋簷下讓柏油的蒸氣薰陶我懵懂無知的臉
，看著雨水從瓦楞縫中一滴滴滑落，沿著晒穀場四周排入屋
外的水溝，順便替溝中的大肚魚注入新貨。我一轉身，瞬間
看見二伯父匆匆的抓住高掛窗上的斗笠，倏地往晒穀場奔去
，我瞪大了眼睛仍不了解狀況，不一會兒二伯父往我的嘴裡
塞了一顆圓潤的「冰」糖，他要我趕緊吃掉它，夜裡睡覺會
帶給我一個好夢。啊！原來是下起冰刨，實在罕見。當黑夜
降臨時，我仍然攜著懼怕的心情爬上高大的床舖，卻忘記那
顆糖是否真替我帶來一個美夢。

之後的一切事情好像又回復到每日的固定作息。像是屋前楊
桃樹下熟睡的阿嬤，偶爾走進房間裡，提醒我要記得燒飯以
外，就是再隔多久厝外的那棵高大椰子樹，會在哪個颱風天
掉下果實，而我再也想不起比嘴巴被塞進天然冰塊更特別的
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