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口大自然〉2019-08-29

　　我時常待在窗旁，觀察四季的變化，偶爾推開窗，深吸一口大自然晨霧帶來的清涼。早晨的空氣總是帶著濕涼水分的重量，到了晴朗的中午，空氣變得十分乾燥，水氣彷彿全跟著大冠鷲盤旋上天。因鼻塞而多年呼吸困難，總覺得空氣稀薄，頭昏腦脹，很難得能深呼吸。當我往大自然裡去，才將遺忘的大自然記憶尋回，原來空氣裡的氣味也是多樣且多變的。

 　　戶外綻放的黃色萬壽菊散發獨有的香氣，紫色薰衣草隨風搖曳的氣息，桂花的清香，連土地上的雜草都帶著迷人的氣味。我彷彿成了《借物少女》裡只有鉛筆般高的艾莉緹，穿梭在草叢間探險，世界變得如此巨大，躲在草地間的蚱蜢、蟋蟀，還有努力編織細網的大小蜘蛛，有時攀附在牆上一動也不動的竹節蟲，或者帶著一身毛刺的小白紋毒蛾幼蟲、有著亮麗色彩的橙帶藍尺蛾、可愛的黃守瓜，似乎都成了我的朋友。

 　　我試著多了解一些大自然的秘密，嘗試走往山裡去，在長滿各種蕨類的山壁間，嘗試認識腎蕨、海金沙、過溝菜蕨、筆筒樹、大金星蕨、野小毛蕨，還有更多繁複的名稱。試著辨認跳出眼前的究竟是薄翅螳螂還是寬腹螳螂；這婉轉悅耳的鳥鳴是冠羽畫眉還是白耳畫眉所唱。大自然所帶來的豐厚禮物，被過往埋首工作汲汲營生的我所忽略，它帶來了禮物，也帶來了功課。

 　　前些日子，走在大馬路上，看見前方的路燈上停了一隻鳥。仔細一看，竟然不是普通的鴿子，而是一隻猛禽，牠不動聲色的看著街上往來的行人。因為天色陰暗，不知牠是否就是鳳頭蒼鷹。也許是久居藩籬的我大驚小怪，興奮的拍下牠的身影，而街上竟無一人抬頭，望見這美麗的相遇。

 　　也許，這些大自然的厚禮就是這樣悄悄給予我，像我這樣一個能時常抬頭看天空，能時常觀察眾生微物的自然愛好者。於是，我在清晨散步時，發現了「幻日」，耀眼的三顆太陽在天空閃閃發亮；於是，我在大雨過後陽光乍現時，捕捉到彩虹與霓同現天際的瞬間；於是，我在異地旅行時，在大樹下循著美妙歌聲發現一對美麗的黃鸝；於是，我在顛簸的賞鯨船上，撞見了噴氣下潛的座頭鯨；於是，我在寂靜的黑夜中，擁有滿天璀璨的星斗。

 　　我在每個平凡的日子裡，嘗試貼近土地和內心的聲音而活；我在每條模樣相似的巷弄中，與窩在牆壁凹洞裡的麻雀打招呼；我在每個為生存而困惑搏鬥的瞬間，不忘抬頭看晴空裡的白雲飄盪，看烏雲罩頂下的萬絲雨點，看黑夜裡穿越千萬光年而來的星光。

 　　我的自然筆記裡，寫下了新認識的朋友名字，有些認識了好幾年卻呼喊不出名姓，有些初相識卻一見如故。他們有他們各自舒服的生存姿態，他們有他們需要的陽光空氣水，他們活在大自然裡，也同樣活在與我共存的世界上。

 　　我們是否也曾經為一隻翱翔天際的飛鳥，也許是大冠鷲，也許是鳳頭蒼鷹；我們是否也曾經是一隻漫遊幽深海底的座頭鯨，或者是水族缸裡的七彩鬥魚；我們是否也曾經是深山裡的一葉腎蕨，或者結滿松果的松樹？我們是誰，又是什麼呢？

 　　我攤開自然筆記，彷彿大自然能任由我們隨意呼吸，我試著從飛鳥到昆蟲，試著從山林植物到海洋生物，記下那些與我相遇的朋友。我寫下了今天的日期，寫下了「你」的名字。當我們相遇時，可否告訴我，你是誰？

刊登在講義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