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
　　紅澄色的晚霞躍上天邊
　　漸層的藍色天幕默默地襯托著
　　將一把彎彎的下弦月和二盞閃爍不已的星星悄悄掛上
　　伴隨　一波波拍打礁岸的海水浪花
　　揚起　一首首輕快動人的爵士樂章
　　一對對相擁的戀人翩翩起舞　飛揚　　　　　　　　

　　遙遠……遙遠地……
　　倏然，我收回飄向遠方的心神，回過頭來瞪大著雙眸，看著眼前的燻煙炭火，不知何時，炭烤店的服務生已送來滿桌的生鮮佳餚，等著我們烤熟後大快朵頤。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這趟來到城鎮三天兩夜的旅遊行程即將在此劃下句點，稍晚就得回民宿拿行李坐夜車回家，我嗅嗅空氣中獨特的鹹溼海風氣息有點眷戀不捨。
　　「這塊已經烤好了，妳先吃，小心肉汁燙口。」你挾起一塊肉片放到我的碗裡，嘴裡不忘提醒。
　　你熟練地用夾子把烤架舉起，另一手將新木炭往上堆疊，降低炙熱的高溫，掩蓋直竄上升的火苗，再用筷子迅速翻轉架上持續炭烤中的甜不辣、蝦子、魚片等食物。
　　「等會兒魚片、蝦、貝類雖然新鮮但妳會過敏記得少吃點，還有蔬菜也是，外面的農藥多洗不乾淨，盡量別吃。」難得你說這麼多話，你的手也沒閒著，一邊說還一邊幫我剝著蝦殼。你的關心、細心叮嚀除了令我感到溫暖窩心外也常讓我產生錯覺，我是孅弱得不堪一擊的公主，而你是呵護倍至的貼身侍衛，然而事實上呢?我堅強倔強的性格與生俱來頗像男孩，你也並非聽命於我、任我擺佈。
　　「是，這位大哥，我會特別小心謹慎吃這頓晚餐的，倒是你，臉別靠烤肉架太近，吸入太多煙對肺不好。」
　　我吃著你剛剝完全身「光溜溜」的蝦子，你沈沈地笑出聲，坐椅果真往後調移，炭烤的煙確實不再直衝臉門，但你的臉上依舊殘有一抹緋紅。
　　我的視線再度望向遠方的海景。我們位於城鎮臨海街旁的一家三層樓高的炭烤店內，因為景觀氣氛考量，我堅持爬上頂樓露天的用餐區域尋找一個最靠海的位置落坐。對於用餐位置我一向講究，尤其是吃這類炭烤快炒，一、二樓層大多是室內，不僅人多嘈雜，吸菸划酒拳者比比皆是，反觀露天頂樓，有奔放的海風和廣闊的海景可供欣賞和享受，座位不多，需要先佔好位子，然而卻顯得悠閒靜謐，減低干擾讓用餐心情大為愉悅愜意。
　　「為什麼……那麼喜歡海?」你支手托腮，同樣凝望海景。
　　我啜了口最愛的青島啤酒，酒汁從喉口吞落，微微熱辣的剌激一路延燒到脾胃，有種舒暢的快感，一艘白色的遊艇從前方行駛而過，我的視線追逐著它的行徑路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真要推究原因，我想大概是因為海給我的感受是自由與寬容吧，我覺得我一靠近海，許多情緒就會在內心深處翻湧發酵，就像碳酸飲料中飄浮而起的小泡泡一樣，一向被人所忽視甚至是嗤之以鼻的悲傷、淚水、忿怒一旦遇見藍藍的海面及海風，都可以漸漸地被稀釋、沖淡與平息，最後，它沈澱了我也清晰了我。」
　　「原來藍色的海是妳消化與宣洩灰色情緒的利器。」
　　「當然不止如此，它同時也是分享和獲取快樂的來源。你問我為什麼喜歡海，答案其實就像你為何喜歡小提琴、我喜歡中提琴一樣純粹自然，這些樂器在節奏鮮明的樂曲中，和緩的旋律與悠揚的音色從弓弦兩者交織出扣人心弦的震盪，不也牽引了人們內心深處的情感，這就是所謂的『共鳴』，對吧?中提琴的低迴沈吟或強烈顫音出現的時候最能讓我的思緒盪漾和海的潮起潮落使人意識到大自然的壯闊與美妙有異曲同工之處。」風吹動馬尾髮絲，後頸總是癢癢的、刺刺的。
　　「妳的形容讓我聯想到魟魚在水中規律起伏蝶舞以及彷彿有條看不見的線在拉動我心口的那種感覺，看來妳對於音樂懂得不少。」你已然轉向正面與我對話，眼神中有著鼓勵與讚賞。
　　「這全是拜你所賜，接連陪你參加幾場現場演奏的音樂會，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之下，當然會增進不少相關見聞認知還有感悟能力，而且漫畫也是個不錯的學習教材，武內昌美的『變奏天使』、かわい千草的『第１０１位愛麗絲』都是以小提琴為主軸題材的故事，如果你不介意是少女漫畫的話，可以看看。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些音樂會會辦在戶外海邊。」杯中剩餘的啤酒一飲而盡，隨即被你倒滿黃澄澄的柳澄汁。
　　「因為可以增加演奏時的效果和氣氛。回去以後我再預購幾場音樂會的門票，陪我一起去，好嗎?」
　　你問得輕淡，我卻是心跳如鼓。
　　「偶爾我也想看看歌劇及舞台劇的表演……」
　　「沒問題!如妳所願。」你將手中的玻璃杯子輕敲我放在桌面上的玻璃杯緣，發出輕脆聲響，再一口仰盡冰涼的麥茶，好像我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在慶祝似的，你看來神情相當愉悅。
　　黑灰木炭燒得紅火，翻動食物的雙手不曾停歇，油脂飽滿的牛肉片肉汁滴入炭堆裡，噗滋噗滋的聲音，炭烤的香氣，在你我之間。
　　「如果妳需要海，海就會在妳的身邊。」你說。

　　晚餐結束，距離搭車離開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在我們下榻的民宿附近有一小條夜市，決定先拐去那裡走走逛逛，作為對這座城鎮最後的巡禮。
　　夜晚的城鎮，沁涼的風勢吹來，讓她娉婷嬌媚的姿態中有種慵懶的氣質，我們走在通往夜市蜿蜒的柏油路上，聽得見右邊臨海的浪濤聲，左邊傍山樹叢搖曳的沙沙聲還有蛙類在鳴叫。沿途一盞盞路燈把我們並肩的身影照耀得斜斜長長的，彷彿是隻巨大的怪物；遠處山巒上居住的人家，戶戶也都開了燈，一格一格窗戶透亮與夜空中閃爍的星光同時溫暖了即將結束旅程的過客心房。
　　良久，我終於看見前方滿街燈光和人群，夜市到了，此時踏在腳底下的已是堅硬的石板路，這裡的夜市和都市裡的沒什麼不同，同樣熱鬧，同樣賣著琳瑯滿目的吃食和商品，就像白天的市集改在夜間開賣一樣。
　　「這是什麼?」我在一處攤販前停下，望著四個從左至右各別排列擺放的橘色大水桶，大水桶前也都站著聚精會神往水桶裡投擲東西的人，看樣子應該是在玩某種有趣的遊戲。
　　「想玩嗎?」你不答反問，說完後就大步走向那攤販。
　　我緊跟在後，擠過在旁圍觀的人群，湊近一瞧才知曉四個大水桶裡分別都裝著九分滿的清水，水桶底部中央皆放有一個啤酒杯，參加遊戲的人手裡拿著的是一元銅板。
　　「玩一次二十元，一次只限一人，老闆會給十個一塊錢，只要站的位置還有彎腰不超過他所設定的紅線高度和距離－－」你停頓一下，用手指指著綑綁在蓬帳左右兩側支架上的紅線，高度恰巧是一個人的腰部附近，你繼續道：「就儘管瞄準啤酒杯丟銅板，最後，看有幾個銅板能順利投進杯中再來依照數量給獎品。」你說完的同時，剛好有參加遊戲的人抓著一把旺旺仙貝離開。
　　「你有玩過?」否則怎會那麼清楚遊戲規則。
　　「有玩過一次，需要一點技巧，想要投得好就必須抓到訣竅，妳想要試試嗎?如果都沒中還是會有安慰獎。」你微笑著。
　　「該不會是……一把旺旺仙貝吧?」不會吧?我望向剛剛離去那人的背影。
　　「呵呵，沒錯，妳猜對了!之前還是一包王子麵呢。」你笑得更加開懷。
　　不是「猜」的，而是「看到」的，天哪!我到底該不該賭下去?嗚，我不想吃旺旺仙貝啦!可是……我還是去了!在如果十個一元全部投進就有獎金一百元可拿的利誘與旺盛的好奇心驅使下，我點頭答應參加遊戲，並且在你付於老闆四十元後，我們各佔住兩個大水桶前，拿著銅板的手還因為緊張興奮而微微顫抖。
　　遊戲的開始與結束，淺淺地水花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有時夾雜著銅板觸落啤酒杯緣傳來的叮鈴聲音。咚咚咚……連續投落十個一元，我很努力集中精神、全神貫注對準杯口，但無奈九分滿清水浮力甚大，杯子口徑也頗小，就算看似瞄準了投下，輕盈的一塊錢也會漂滑於杯外，就連錢幣是要橫面下放還是直立投落都成考慮的問題，真的很不容易呢，然而，現在就要揭曉成績了－－
　　老闆緩緩自濕漉漉的掌心數著銅板，掌下流落清水滴滴答答。
　　「小姐的，三個，這位先生……是六個!」老闆抬起頭深深地看你一眼，拍拍你肩頭道：「不錯，不錯，，成績很好，你們在這兒等會兒，我去後頭拿獎品。」說完後逕自走進內室。
　　「哇，你好厲害哦，六個耶。」我近身勾住你的臂膀，高興的手舞足蹈，渾然不覺你的背脊瞬間緊繃。
　　「妳也不錯啊，第一次玩就中三個，擺脫一把旺旺仙貝的召喚。」你嘴裡說著，眼神卻定定望著我握住臂膀的手。
　　「哈哈，是啊，我好高興，不知道老闆會拿什麼樣的禮物給我們?」我衝你一笑，察覺你未答話，才知你有異樣。
　　你不發一語，嘴角輕揚，眉目帶笑，持續俯頭盯住臂膀與手相觸的那處，我微地一震，暗叫不妙，薄薄的面皮驀然燒紅，連掌心都傳來熱氣，想都沒想就在下一刻迅速抽回手，你立即伸手想抓住卻撲空，你瞪大雙目怒極。
　　「呃……啊!老闆出來了，我、我去拿禮物，你在這裡等我就好，別跟來……別來……」我結結巴巴尷尬說著，一溜煙逃命似地跑往內室出口。
　　「這遊戲說難不難，說簡單也非易事，一般而言能過五枚就算厲害了，妳男朋友過至六枚已是初級高手，怕是再練個幾回，我這攤子就得關門歇業回家吃自己囉。」老闆悠悠地摳著被蚊蟲叮咬的面皮，將手裡一大一小的獎品給我。
　　「不會啦，老闆，他只是一時興起玩玩，不會認真到真要把您吃乾抹盡的，還有，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對於老闆的危機意識我也只能聳聳肩，出言安撫，其實真想給他翻個白眼，看來下回想玩要挑別家了。
　　「……是嗎?」老闆狹長的細眼顯露精光，一臉懷疑樣。
　　我回到你身旁，彼此靜默半晌。
　　「該回去了，不如……」我開口，打破沈默的窒悶感。
　　「嗯?」你瞟我一眼，替我拿過獎品塞往你的背包內，淡淡地不悅，餘氣未消。
　　「不如我們就用跑的回去麗媽那兒吧，跑輸的人要學豬叫。」我率先起跑，回過頭來對你吐吐舌。
　　「喂!妳……可惡!」你低咒一聲，邁開步伐追來。
　　從這裡回民宿，走路莫約十分鐘，跑步大概只要五分鐘，我猜想你會讓我，故意跑輸我，我用了最爛的招術來破除停留在彼此心底的芥蒂，因為我討厭出現在我們周身那股凝滯詭異的氣氛，唯有如此開心的追逐，才能再次恢復自然的相處，我心底這麼想著，對著繁星點綴的夜空，燦爛一笑。


【圖片選自：PC-海天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