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14 18:20:08樂水
讀感其一.大屠殺的獨性
問題:集體屠殺不是一項近來發明。自有人類以來,因政見、因戰禍、因宗教的互相敵意,總是醞釀著破壞性,一但缺堤,便不可抑止地暴發出來,種種久埋的怨恨、不滿和敵意就化為干戈,指向他們的敵人。在這種情況下,種族的滅絕往往出現,既然如此,納粹大屠殺與其有什麼不同,為什麼稱之為獨特的?
1938年11月9日,納粹治下德國發生了唯一一次的街頭暴動。猶太人的商店,禮拜堂以及家園遭到一群難以控制的暴徒襲擊(事實上受到官方慫恿和支持),共有一百多猶太人喪生。商店的玻璃被破壞,破璃碎散滿地皆是,所以這次暴動為稱為碎玻璃之夜。這次屠殺與過往屠殺沒有太大的差別,存在於俄國波蘭或羅馬尼亞的群眾暴力都與碎玻璃夜一樣:一群暴民失去節制,憤怒的情緒聚集在一起爆發出來,暴民與暴民互相助長了不滿,於是濫用私刑、掠奪或洗劫層出不窮地出現。但如果納粹所實施的大屠殺僅僅如此,又與過往大屠殺有什麼分別呢?僅僅依靠民眾狂暴的情緒,是否可以做成六百萬猶太人的喪生?
如果一天殺一百人,要多久才可以達到六百萬這個可怕的數字?將近二百年。群眾暴力所依賴的是久壓的不滿,一經發洩就很難維持下去,他們可以被激怒,但怒氣不能持續二百年不變。或者一個悲哭著的小孩便軟化了暴徒的心腸,讓他們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做得太過份,於是放下武器,又與猶太人和睦共處了。情緒十分容易變化,為了全面清除猶太人,納粹放棄了這種沒有成效的計劃。
沙比尼和西維爾說:「徹底的、全面的、無遺漏的屠殺需要官僚機構代來替暴徒,用服從權威來代蔓延的狂暴。」回想集中營中的納粹士兵,很多猶太人都承認他們都彬彬有禮,沒有後人們想像中的殺人癖好,然而就是這些忠誠的、制服整齊的士兵參與進了大屠殺中。他們努力地完成自己的任務,在工作桌上完成一疊疊的公文,簽名,轉發,當出現問題立刻通知其他工作者好讓他們加以改正,有時候他們要按一些按鈕,有時候他們遵循自己的職責,把毒藥倒進一個小小的洞中。他們需要考慮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因為有效率地完成才可以得到讚賞。
如果告訴人所有參與大屠殺的人都有精神病,或者都是心理變態的,這可能讓人安心,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人們說,幾乎所有的參與者都是正常的--加害者與受害者的心理和精神狀態沒有分別。加害者也有家人也有兒女,回到家中他們就變成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或者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然而,人們會相信嗎?即使我也不敢相信,為什麼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可能無情地加入屠殺集團,而且在進行屠殺的計劃時可以面不改色。
納粹大屠殺的確與眾不同。沒有理性的、有計劃的、科學信息化的、專業分工的、有效管理的、協調一致的思想,納粹大屠殺根本無法達到如此的規模和效率。一輛輛貨車從集中營的前門送來一車車的猶太人,一支支長長的煙囪把猶太人送往他們最適合居住的地方,在同一時刻,後門駛出的一架架貨車裝載著由猶太人的頭髮織成的地毯。在此次大屠殺的面前,以往的集體屠殺顯得相當兒戲沒有水準。後者沒有前者的效率和經濟效益,正如手工作坊不乃工廠有效,人工除草不及殺蟲劑有效一樣。有了機械、現代組織理論、物流概念,現代大屠殺被安排得頭頭是道;信息在組織來流通無阻,長期守衛著工作桌的文員可以隨時冷靜地處理各項突發事件,並且透過各種方法去協調,以達到最有效率的水平。
理性,科學信息,專業分工和效率至上的思想,都是現代社會的產物。把國家比作一個花園而進行無微不至的修剪和培育,同樣也是國家主權得以誕生之後的現代社會所存在的思想。但兩者結合在一起,擦出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國家管理計劃,真是設計得又周詳又有效率。現代社會的觀念是這次大屠殺的特點,工作者一定要冷靜沉著才可以發揮最大的效率--這相異於過往因狂熱而產生的屠殺。
鮑曼說,「現代大屠殺在雙重意義上具有獨特性。之所以在其他的歷史屠殺事件中它是獨特的,是因為它是現代的。之所以它較之現代社會普通性是獨特的,是因為它使得一些通常被分的現代性的普通因素結合了起來。」簡單地說,現代大屠殺的獨特性可以通過歷史而發覺--因為它的現代性,它相異於以往的大屠殺;也可以通過平過地考察所有現代社會的觀念來發覺--它是一些現代觀念的結合,當那些成份在結合之前都是正常的,正如氫和硫一樣,他們獨立存在是都無甚特別,但一旦結合成硫化氫便會產生臭雞蛋般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