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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2002/8/28, 7:40pm

這篇，順便回曉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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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2002/8/29, 6:07am

過去這一年多，自小寶一歲以來（或說是「打我記事以來」；因為我雖然一點兒都不貴，但這個忘事的本領可是好得很），每次我和他爸之間的爭執，原因全部都是為了＜去＞或＜不去＞某些地方的歧見；換言之，兩個人在＜行止之間＞的想法、哲學、邏輯、樣態，都差別太多了。不過，沒搞錯的話，這一件也是僅剩最大的需磨合之處。他喜歡偶爾隨口詆毀我和我的朋友、家人，這個以前令我經常暴跳如雷的壞習慣，我也漸漸能不在意、他也慢慢在節制中了。

其實現在還能馬上記得的爭執只有三次，都是在這過去一個半月之內發生的，也就是從阿娣家出了意外、我必須開始肩負許多原本意想不到的責任與任務開始；所以這很明顯地證明了：人在負重過大壓力過沉的時候，的確很容意擦槍走火，脾氣難以控制。精神負荷能力是有疆界，有限度的。

一次為了停車，我只不過在終於停好車後向小寶爸抱怨了一句，卻換來他叨叨絮絮一個小時希望我去向他的同事道歉，而我當然不可能去道歉。一次是因為時間太趕，所以他不肯放本人和本人的兒子回去龍潭吃午飯而留他一人在台北家中加班。一次是我想帶小寶坐捷運去動物園（只是想去看無尾熊和企鵝），他老人家認為我四天前才帶兒子開車去過一次動物園、去台東度假的日子又快到了，「你是不是可以不要每天在外面玩，休息一下不行嗎？」

而每次他只要一說出希望我＜不要去某某地方玩或吃飯或見朋友，在家好好帶小孩不行嗎？＞這樣的話，就完全沒有餘地的、履試不爽的，我一定會超級火大，馬上發飆；而他若不再住嘴或順著我想去哪裏就讓我自由去哪裏的話，我鐵定會開始放聲咆哮到嗓子喑啞腦頂門充血為止。

為什麼會這樣？我對這簡單的一句話，就這麼沒有招架能力，這麼無法等閒視之，這麼一按就開精準無比非抓狂不可嗎？

我認為我的確是在好好帶小孩（當然還有不夠好之處，還有再進步的空間啦），我也認為帶小孩這件事的節奏必須自然：順其自然、運行自然、自然而然；所以當然是行隨意動，意到神來，不可以用什麼＜昨天去過，今天可以待在家裏了吧？後天要去，今天可以不必出門了吧？＞這種話來搪塞阻礙。這種行隨意到的習慣我是從小一向如此，曾經也令我爸頭痛過吧！雖然我偉大的爸爸每次發現我又不見了時，總是能以他過人一等的對我的了解，一下就找到我的蹤影；而我也不過是去個花東單人健行、或去個石管局大草坪單人夜遊罷了。

但對於 stone夫來說，我這種意到行往的隨性習慣，通常是一定會令他抓狂的，該說他對我極沒有安全感嗎？總之他就是會有無比的想像，認為我亂跑就會不見或出事；但他又常不能直接說出這種擔憂，有時候還要扯一堆別的理由來阻擋我天生自由任性的行動，例如：你不是要好好當個家庭主婦嗎？那為什麼要一天到晚往外跑？

這裏我要稍微澄清一下，我絕對是個懶人， stone夫也正好是個懶人，但我們當然也各自有勤快的地方，也就是我們各自比較感興趣的事，自然都會比較勤快。我感興趣的事情就是去人不多的、可接觸到大自然的地方獨處（有小孩以後，也蠻願意帶小孩一起去兩人獨處）；或在網路上看好文章、也寫些文章；同時我總是盡量不浪費時間在睡覺上。他感興趣的事則是看電影看影集、玩他中意的好手機、壓力太大時則打電腦遊戲，壓力更大時則每天至少要睡12小時。

這樣看起來，我們的興趣顯然差別相當大，但我相信我自己在婚前剛認識他時的判斷：我和他相像的地方非常多，而且慢慢（也許幾十年）我們活動的軌道會越來越接近，有辦法共同一起做的事可能會越來越有重疊，再不就是能放給對方盡情去做他想做的事的那個空間會越來越大。

所謂我＜一天到晚往外跑＞當然絕不是事實，平心而論，他應該擔憂的其實該是我＜一天到晚待在家裏＞才對吧。只是當他彆扭起來不希望親眼看到我和兒子在他面前又去了哪裏玩而丟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開始扭曲事實，責怪我一天到晚往外跑了。

我不是愛玩的人，我只是靈魂需要絕對自由及自我的空間。這空間隨時憑感覺而生、而擇，多數時候在我自己的窩裏就可以，有些時候則跟隨當時的靈感，而想要去某些特定的地方。我總是用直覺與靈感和過去累積的經驗，迅速抉擇一個＜適合於目前靈魂狀態的空間＞，並必須馬上動身前往，無法忍受受到任何阻擋。

但是 stone夫卻是我這輩子遇到的唯一一個會不停阻擋我的人。真的，過去從沒有人敢或願意或笨到會阻擋我，尤其是我的父母；這樣自由自在了一輩子三十二年（那年認識了 stone夫）的我，怎麼可能馬上忍受得了一位持有這等＜阻擋邏輯＞的先生？

雖然我漸漸明白他是出於一種令人窒息的愛，雖然我極端厭恨窒息在先，但我感謝上帝的是：確實這幾年來，我慢慢也願意慢下來、沉澱下來、沉住氣先想一想和感謝一下：他至少是出於某種＜愛＞。過度擔心和佔有的愛，曾經是我絕對不願意忍受的，但也許是年紀夠大了吧！我現在認為，如果有辦法忍受甚至進步到 appreciate 具有這種特質的愛，那也會是我人生的一大學習與進步。


但話說回來，8/27 禮拜二那天我還是因為他認為＜禮拜五就要去台東了，這幾天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家裏嗎？＞而大為光火。（真的很好笑，因為禮拜五要出門，禮拜二三四就不要過日子啦？就得為了禮拜五而改變作息啦？莫名其妙的邏輯嘛！）而且開始了我兩週內的第二次河東獅吼。過去四年我和 stone夫吵架，通常是他很大聲、我較小聲或我不說話；但這兩次，我卻是從頭吼到尾，反而是 stone夫一改以往大聲公的吵架方式，努力壓抑脾氣，理性面對（顯然他也認為我壓力太大）極需發洩情緒的我。

其實他採取的態度就已經先有足夠說服力了，所以我真是要勸自己及朋友們：努力練習理性及冷靜的氣質吧！這種高貴的氣質，通常可以讓你不戰而勝，氣勢上就先打贏一場紛爭。

只是我實在需要發洩和排解，所以也放肆地縱容自己獅吼。包裝得曲折離奇的難聽話說盡以後，心裏的不平也都一吐而空了。幸而 stone夫也練就了一身在吵架時左耳進右耳出的本領，我想他可能也不會記得幾句我的難聽話吧！就像絕大多數他以前吵架時吐給我的難聽話，我也是聽完過耳即忘一樣。

就這樣又吵完了一架，又完成一次＜情緒昇華，角色功能完成，情節順利推移，結局按照安排達到＞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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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事件、這一天，還沒過完。

雖然我＜負傷＞傍晚帶小寶去公園玩後，已經算是身心很平靜了，但不料回到家咱母子倆吃完飯玩完耍都快要洗澡睡覺的時候，又突發了個意外。

小寶當時可能太興奮，一時沒能控制好身體動作，他把剛噓噓完的一盆黃澄澄的尿尿給踢翻了，潑了我一身又一地。潔癖人在下我頓時有如黃色炸藥被引爆，大聲斥責：你在幹什麼啊！然後飛速開始拿抹布、撿淹在尿漬裏的滿地小汽車、火大乒乒乓乓地收拾亂局；一時按耐不住，還把小汽車直接往水槽丟，結果它彈起來打上了窗玻璃，破了一個洞在那裏。

小寶從我開始大吼的第一句，就一直楞住了站在那裏一聲都沒吭、也沒動，我則繞著他陀螺一般轉啊轉啊地把客廳收拾到我能忍受的潔淨程度為止。他光著屁股站在那裏沒人理，我碰都沒碰他一下。我不想幫他洗澡和換衣服了！打開阿娣房門，我說：你今天去睡那裏！

收拾完，我也實在是累了一天此時太疲倦了，滿心灰心懶散又賭氣發火，砰一聲摔上房門把兒子留在客廳裏，我自個兒躺下來休息一下。一面聽著外面的聲音，一邊數著時間：一，二，三。不知數到十幾二十，終於聽到外面有小人家開始哭的聲音。他不是用他正常的超宏亮聲音哭，而是比較悶聲悶氣好像理不直氣不壯的哭；聲音忽遠忽稍近，遠處應是他走進阿姨房間去看看，近處則是他又走回客廳坐在他看電視的沙發上發楞。

我有點不忍又有點氣，他真的不來求我啊？再數到不知凡幾，小朋友終於走過來，拍著我們的房門，一下一下用手掌拍，還是很節制的；一邊節制地哭著。

好啦！虛榮的媽，還等什麼？他已經來敲門求救啦！我於是起身開門，卻還是不想抱他。牽他手走到阿姨房間，陪他一起在那軟軟的床躺下。我們兩人很快就都睡著了。

爸爸倒是難得提早回家，九點半他就進門了。更難得的是，他沒多問破掉的玻璃，只聽了我略述所發生之事、並表示我今天就是不想幫兒子洗澡後，他說：那我來幫他洗（注意，這是小寶爸生平第二次幫他兒子洗澡）。然後他們父子上床，爸爸哄其實早已累睏極了的兒子睡。

我一個人在陽台上抽煙，避靜。那時大約晚上十點多吧？我在陽台上想著：如果我離開這個家．．．（那時自己都感到自己心腸正在硬得要命）；那，就只有祝小寶幸福快樂了。

語聲未落，馬上就在眼前仰角30度的東北方向，一顆閃亮的流星垂直滑落。非常亮喔！至少有負二級亮度。我楞了一秒，光已熄落了，才喃喃無聲地說出我的這顆流星願望：小寶要幸福喔。

然後我才進屋去自己洗澡，小寶已然睡著了。


洗完澡，坐下來跟小寶爸談話。我要聽的是：我自己也一直跟自己講的－－他只不過是個兩歲的小孩，又不是故意潑你一身尿，到底你在氣什麼？（跟兩歲小孩計較，你算是什麼東西啊？－－這是我的內心獨白啦）

其餘談話過程就省略吧。總之可以大致上轉譯成我上面寫的那些，當然是加上我的詮釋了啦。

只記一句：
小寶爸最後說（當時是 8/28 Wed 0:25）：我讀顏回，記得一句：不遷怒、不貳過。人哪，要能不遷怒，不貳過。

我一動也不動，但是心裏點頭稱是。

對的，我今晚故意做了遷怒的事。請原諒我吧！孩子，和孩子的爸、媽。


結果是：我也得以安安靜靜睡了一夜， 8/28 早晨七點起床，得回了安沉潛靜的爽朗心境開始做家事。
特別感謝小朋友的忘性與不計較，他完全不介意昨晚在潔癖媽的盛怒之中光屁股自動罰站罰坐了許久。


2002/8/29 Thu, 12:27 noon 記


圖：小寶在植物園
攝於 2002/8/21 禮拜三下午五點二十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