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晚上九點多，我照例當狗奴蹓狗兼當自主之人散步。在渡船頭停車場暗暗的燈光下，我家 Lulu 謹慎聞嗅地靠近一團物體，我遠遠覺得那塊東西似乎有點眼熟．．．，走近一看，竟是一隻被車輦過，背甲從中裂開，腹背甲間的身側甲也已裂掉，腸腹內臟流出地上的斑龜！震驚中看到牠伸長已無法縮入龜甲的尖嘴長頸，看得出極為痛苦地緩慢左右搖了一下，牠還沒死！

我的天，為何你會在岸上離水至少五十公尺之處出現？是你太叛逆好奇，自己想上岸遊覽？還是有人把你抓起來，又棄你於地，讓你慘遭車碾？揪著心，不敢想像牠有多痛苦，我從附近植栽叢中找到一片薄夾板，小心翼翼用兩手把斑龜抓起放在長條夾板上，我想讓牠回到水中，就算很快窒息而死，也勝過牠應已無救、腸破四流、在乾地上茍延殘喘的痛苦折磨。

經過渡船頭邊的路燈下，我看到牠的體內黏液滴垂下來，更覺難過。用手輕撫他彎迴到身側的長頸，但願牠也會覺得這是一個安慰疼惜的動作。下到碼頭邊，我先看到一隻活著的斑龜游向我所站之處，並停在淹沒於水的階梯上，好像在打量著我似的；我彎腰伸長手，將承載著重傷斑龜的夾板放入水中，看著它迅即下沉，沉入暗黑的夜河。我對岸邊那隻斑龜說，小心啊！千萬別頑皮，不要隨便爬上岸。

轉身繼續監看我的狗，心情好沉重難過。想到一隻動物死時如此痛苦而不痛快，真是感到極大的難受。回家的路上，看到 Lulu 的臉鼻上橫著一道斑龜身中的黏液，用身上僅存的一張衛生紙，把她的臉擦淨。


三月二十八日早晨九點半，我照例當狗奴蹓狗兼當自主之人散步，不過卻有個明確目標：我想去昨天沉放斑龜的碼頭邊再看看。就在我前方，一位男子及一個約八九歲的小男孩，先我幾公尺下到那個位置；我聽到小男生說：烏龜ㄝ！我過去一看，是一隻已經滿身是長長青苔（或曰綠藻？）的死去的斑龜，漂浮在緊岸邊。老實說看不出來是不是昨晚那隻？就連背甲是否有裂，也看不出來。我向這兩位朋友說到昨晚的事，他們認為是屍體都會浮起來的，我卻在想，會十二小時內長滿苔藻嗎？真怪。稍微有點擔心斑龜的死亡率，懷疑現在所見是之前早已死在水中的另一隻龜。

與那位男士聊了些養狗的話題，他說他以前也養了好幾隻狗，不過都老死了，目前沒再養。

稍後我繼續放狗，在碧潭岸邊看到一隻背鰭處被咬傷一大口，身長大約只有八九公分、傷口卻約達2.5公分平方的魚，也是停棲在被水淹過的梯級上，彷彿在休息；牠還沒有死，可以看到腮仍在進濾水，也偶爾游動了一下。

由經驗得來的常識，我知道魚們的視力很不好（至少對另一介質中的水外世界，牠們看不清），聽力卻一流，只要不出聲，就算你把手揮來揮去，都可以靜靜看牠們很久。於是我蹲在岸邊，想著這隻魚到底會是被什麼東西咬傷？大烏龜會吃魚嗎？還是大魚跟小魚打架時將牠撕咬出這麼大的傷口？牠又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重傷了或快死了，才離群獨自到岸邊這麼危險的所在，養傷或等死？

剛才那對男人和小孩遠遠也散步了過來，小孩說：要不要再去看她在看什麼？就蹦蹦跳跳跑過來看，我指給他看受傷的魚，並講述前不久這岸邊出現了許多鱔魚，大的長到四五十公分之長；我用手與那些大鱔魚玩，牠們還懶洋洋連動也不動，還抬頭斜睨著我。有一個懂魚的人連著兩天來抓鱔魚，他告訴我鱔魚不會自然長在這種深河，都是在田澤等有軟土的淺水中生長，這些（他抓了十三隻）一定是被別人丟到碧潭來的。那位抓魚的年輕男子說他要把鱔魚帶回去養，我相信他會替鱔魚製造一個適合牠們生存的環境吧！

小男孩不一會兒就寧可追著 Lulu 玩。男人則很有興趣地蹲下來一同觀察，原來他不是爸爸，小男孩是他的外甥。他同意我的猜測：魚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快死了才離群。他說，過去他的狗將死前，硬是躲到家中陽台的最死角，最後終於找到牠時，牠已斷氣。我說：是自然老死嗎？他苦笑（我想被人飼養的狗兒因為食物及生活方式等關係，在晚年都不可能沒有病痛的）。我心知肚明，卻仍要安慰他一句：這也算是壽終正寢啦。

小孩替我用他靈敏的眼睛，搜尋我家那頑皮 Lulu 又跑到哪裏去了；在空曠空間中我喊了兩聲 Lulu，不一會兒就看她從上面飛奔樓梯而下，總算是沒給我漏氣。 ^_^ Lulu 難得表現出負責任，不能玩太久，想回家的表情，我們也就與那對舅甥揮手道別。


走著走著，昨晚見到斑龜之傷的難過，已經全部消散。生有期，死有期，但生死之間生命有交會。交會的片刻，彼此的溫柔與善意，同樣可以交流。這是生命的美麗，這是懷有愛與良善的心靈與野性，回應著美麗大自然及清明生死律時，交互迸發的光芒。


stone
2004/3/28 Sun 10:43am



斑龜介紹：
http://www.zoo.gov.tw/reptile/data/data_detail.asp?pages=2&rid=69

圖片：取材自行政院新聞局生態保育網
http://www.gio.gov.tw/info/ecology/Chinese/animals/SeaAnimals/SeaAnimals2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