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今天，是軒軒五歲生日，軒軒和媽媽吃過晚餐以後，兩個人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耐心等待還在加班的爸爸回家，一邊唱生日歌、吹蠟燭、切蛋糕，還有軒軒最喜歡的，許願！

軒軒是個非常喜歡許願的小小女生，她常常自己一個人神神秘秘地躲在客廳角落，眼睛閉得緊緊的，而且雙手合十，嘴裡嘀嘀咕咕，一分鐘之內就可以許好多好多小小的願望，「我希望，明天早餐可以吃太陽蛋！」、「我希望，媽媽可以叫我『小寶貝』！」、「我希望，爸爸上班的時候，可以親我一下！」、「我希望，媽媽可以抱抱我！」、「我希望，等一下爸爸媽媽可以牽著我的手去散步！」、「我希望，……」

每一次軒軒都以為，只要躲起來許願，願望就不會被偷聽，可是，她也每一次都忘記了，許願的時候要說得小聲一點，所以爸爸媽媽總是可以「清楚地」偷聽到她的心願，當然，軒軒的願望也「每一次」都能實現。

可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軒軒的生日，她不用一個人躲在角落，也沒有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只是雙手合十，看看蠟燭、看看媽媽，再看看蠟燭、看看媽媽，然後才瞇起眼睛，樣子很虔誠地說：「我希望，可以種一棵樹送給媽媽！」媽媽微笑點點頭，問她：「可是，軒軒送給媽媽的樹，要種在哪裡呢？」軒軒笑得更開心了，燭光映在她的臉上，亮亮的，讓左臉頰上的小酒窩顯得又圓又深，看起來好可愛！爸爸常說：「軒軒的小酒窩，是一個迷人的漩渦，只要一笑，漩渦就會把身體裡的甜蜜都轉出來，然後和進每一分空氣裡，讓軒軒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變得更幸福。」

軒軒告訴媽媽：「我要把樹種在離我們家很近很近的地方，這樣子，媽媽想我的時候，就可以和樹說話，不用走得太遠，媽媽的腳也不會累了。」

一棵種得很近的樹？

那瞬間，有一種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覺，慢慢地爬呀爬呀，爬進媽媽的心裡，媽媽突然想起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然後，媽媽的思緒一小步、一小步循著那份莫名的熟悉感，漸漸地往回憶裡愈走愈遠、愈走愈遠……


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在那個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裡，有一個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芯芯。
從小，她就和其他被爸爸媽媽遺棄的小朋友們一樣，住在牆壁冷冰冰，而且感覺有些過分擁擠的孤兒院裡，直到芯芯五歲那一年，才跟著帶她回家的「媽媽」一起住在山丘腳邊的白色矮房子裡，這個矮房子是芯芯的第二個家。

在芯芯的記憶裡，「媽媽」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總是喜歡輕輕叫她的名字：「芯芯！」，再把她摟進懷抱裡，用一種最小卻是最好聽的聲音，重複唱著一首老老的歌謠：「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枒，又香又白人人誇……」，雙手輪流一上一下地梳著她又軟又細的髮絲，然後把她的長頭髮編成兩把整齊又漂亮的麻花辮子，再在辮子的尾巴繫上粉紅色的碎花緞帶，媽媽的手軟軟的，很溫暖，還有一抹淡淡的茉莉花香。

有的時候，媽媽會牽著芯芯的手到山丘上散步，媽媽常說：「秋天的山，最舒服了！」芯芯跟媽媽兩個人，妳靠著我的左手、我靠著妳的右手，四隻腳踩在小徑的落葉上，發出窸窣窸窣的聲響，一直走到山丘最高的地方，才緊挨著坐在旁邊的長椅子上休息。

然後，媽媽會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餅乾和紅茶，和芯芯一邊看著遠遠的白雲，一邊吃餅乾、喝還有一些熱度的紅茶，當然，大多數的餅乾和紅茶都是芯芯一個人吃掉的，媽媽只是笑彎了嘴角的弧度，看芯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有時，媽媽沒有看著芯芯吃餅乾，只是沉默地望著遙遠的、遙遠的天空，心裡好像有很多很多的煩惱，沒有說話，眼淚卻啪啪啪地落在芯芯的左手背上。
每一次，芯芯看見媽媽不說話也不微笑，只是靜靜地掉眼淚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會開始想：一定是自己哪裡不乖，或者是哪裡做錯了，才讓媽媽這麼傷心？然後，她會拉一拉媽媽的袖子，表情小心地說：「媽媽，妳不要哭，我會乖。」因為芯芯害怕，媽媽會跟「以前的媽媽」一樣，再把她送回去孤兒院，芯芯一點兒也不想要再回去那個牆壁冷冰冰的地方。

有一天，媽媽和芯芯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看雲，媽媽告訴芯芯：「其實，芯芯本來有一個姊姊，可是姊姊病了，病得很嚴重，額頭燙得像剛剛被火燒過似地，只能呼吸微弱地躺在床上，哪裡也不能去，直到有天晚上，樹鳥到家裡來接她，姊姊乘著樹鳥的翅膀飛到天上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樹鳥，是什麼鳥啊？」芯芯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問媽媽。

媽媽的嘴角牽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說：「樹鳥，就是一種長得好像大樹的鳥。它的蛋，跟樹的種子一模一樣，小小的，有些尖還有些圓，它的顏色是一種調得剛剛好的褐色，但是，從來沒有見過樹鳥的人們不知道，以為樹鳥的蛋只是普通的樹種子，所以就算不經意在山裡撿到，也只是順手把它種在土裡，再用身上的水壺隨意為它澆點水，然後樹鳥的蛋就要自己一個人，睡在溫暖的泥土裡，直到『發芽』，漸漸長成一棵小樹苗，等到它長得夠大了，才會在人們都沒有察覺到的深夜裡，向天空伸長了喙，悄悄揮動一雙藏在葉子裡的翅膀，往天空的家飛去，如果這個時候，樹鳥發現人間剛好有一個病得很嚴重，看起來很痛苦的孩子，樹鳥就會捨不得，也一起把生病的孩子帶回天上，再也不讓他受苦，孩子，也不會再回來了」

媽媽突然停下來，眼神一下子飄向好遠好遠的天空，嘴裡喃喃自語「就像妳的姊姊那樣，再也不回來了……」芯芯知道，媽媽一定又在想念姊姊了。芯芯好想幫媽媽的忙，好想好想讓媽媽有一天，可以再見到天上的姊姊，這樣媽媽就不會一個人看著天空掉眼淚了。

第二天一早，芯芯拉著媽媽的手，嚷嚷著說想要到山丘上散步，媽媽拗不過芯芯的要求，只好順著她，兩個人大手牽著小手往山丘上走去，沿途，芯芯沒有像平常那樣，一股腦兒纏著媽媽說很多很多話，只是低著頭看自己雙腳正一步步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那個仔細的樣子，就像是在尋找一個非常珍愛的寶物，認真得不得了。

媽媽好笑地問：「芯芯到底在找什麼重要的寶物啊，這麼用心？」

芯芯頭也沒抬說：「我在找樹鳥的蛋。」

「芯芯為什麼，要找樹鳥的蛋呢？」媽媽停了腳步，蹲下來，眼睛定定地看著還在專心找東西的芯芯。

這一次，芯芯記得抬起頭來看向媽媽的眼睛，一雙小手絞呀絞，絞成了一股麻花辮子，然後才用嫩嫩的聲音說：「我想要把它種在土裡，等它長大、就要飛回天上的時候，我要拜託它，請它把姊姊帶回來還給媽媽，這樣媽媽就會每天都開心。」

媽媽看著芯芯清澈得像湖水的眼睛，她知道，芯芯是真的在乎她，真的想要讓她開心，媽媽笑了，而且連眼睛都笑成彎彎的月亮，打從心裡幸福的笑了，她把芯芯緊緊地摟進懷抱裡，嘴巴裡細細碎碎地說著：「已經不需要，不需要了、不需要……」那不停重複說著的「不需要」，像是在說給芯芯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在空氣裡轉哪轉、轉哪轉……。

這天，芯芯真的找到了一顆樹種子，小小的，有些尖還有些圓，它的顏色是一種調得剛剛好的褐色，那模樣就跟媽媽形容的樹鳥的蛋一樣，所以她決定，一定要把這顆種子埋進土裡，好好地照顧它長大。

就在種下樹種子的第三百二十一天，芯芯還是跟平常一樣，帶著澆花的小水壺來到山丘上，不一樣的是，原本還只是一顆小小的樹種子，現在已經長成一棵高高的大樹，甚至於，比芯芯和媽媽住的白色矮房子，還高出一些，而且它還在快速地向上長大。

芯芯坐在草地上，抬起頭仔細看著眼前這棵每天都在長大的樹，她發現在樹的最頂端，有一個尖尖的像鳥喙一樣的枝枒，再看清楚一點，樹的左右兩邊好像特別寬，好像是一對被刻意收起來的翅膀，芯芯的心裡越來越覺得這棵長得很快的「樹」，真的很有可能是媽媽故事裡的「樹鳥」。

一想到這兒，她立刻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細草和灰塵，然後面對大樹站著，眼睛閉得緊緊的，雙手合十，真心誠意對著大樹許願：「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的姊姊還給媽媽。」

忽然，「沙沙沙沙……」大樹突然抖動了一下身體，芯芯感覺到自己腳底下彷彿有一股力量正被向上拔起，就在芯芯向後退了五大步的同時，她看見大樹長長的板根正一根一根、一段一段地從泥土裡離開，再有順序地一一踩在芯芯剛剛站的位置上，大樹接著用力揮動一雙藏在葉子裡的翅膀，頂端的像鳥喙的枝枒跟天線一樣地不停向上伸長，看上去，好像比剛剛澆水的時候，感覺更高更高了。

「天哪，真的是樹鳥耶！」就在芯芯興奮又高興地大聲叫著，樹鳥的翅膀開始規律地擺動，而且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好像只要再用力把腳一蹬，它就可以順利地往天空的家飛去，一察覺到這點，芯芯趕快站上樹鳥粗粗的根，雙手緊緊攀住樹鳥結實的身體，打算跟著樹鳥一塊兒飛到天上，把姊姊接回家。

樹鳥越飛越高，腳底下的矮樹和花也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本來在路邊玩耍的小黑狗，突然發現天空裡正飛著「一棵好大的樹」，大樹的樹根上還站了一個綁著麻花辮子小女孩，也好奇地「汪汪汪、汪汪汪……！」追了過來，小黑狗跑過水坑的時候，還淅哩嘩啦地濺起了大大小小的水花，小黑夠不在意身體和腳都被水花濺得濕答答，只是使勁地繼續往前追，繼續大聲地「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咦？原本感覺非常遙遠的小黑狗的叫聲，怎麼突然之間，變得好接近？好像就在耳朵邊……？

「汪汪汪、汪汪汪……！媽媽，我學小狗狗的聲音，學得很像吧？！」

「媽媽，妳在想什麼？」

「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想要種一棵樹送給媽媽的願望？」

軒軒的聲音，把媽媽的思緒忽地從遠遠的好久好久以前，一瞬間拉回現實，然後溫柔地對軒軒說：「喜歡，只要是軒軒送的禮物，媽媽都喜歡。」媽媽捏了一下軒軒那個有小酒窩的臉蛋，接著繼續說。

「不必把樹種得很近，沒關係，將來軒軒長大，離開媽媽好遠、好遠了，也沒有關係，只要軒軒誠心誠意地向大樹許願，大樹就會變成一隻樹鳥，乘著風、張開翅膀，然後載著軒軒回到媽媽的身邊……。」

「喀、喀啦！」家裡的大門，忽然被打開了。

軒軒一下子就聽出來那簡潔有力的開門聲音，是……爸爸！等不及爸爸走進門，正準備往門口跑去的時候，就聽見爸爸宏亮又開朗的聲音，從門口一路清楚地傳進客廳。

「芯芯，我回來囉！」

「軒軒，快來看！爸爸買了什麼生日禮物要送妳？！是一棵小樹苗喔！」


這天晚上，爸爸、媽媽還有軒軒，三個人一塊兒度過了愉快的生日夜晚，院子裡的茉莉花彷彿也想一起慶祝生日似地，一朵接著一朵、一朵接著一朵，開得非常茂盛，它濃郁的香氣隨著徐徐吹來的風瀰漫在空氣裡，只要用力地吸一大口氣，整個身體就會被茉莉花的香氣填得滿滿。

窗外的月亮襯著茉莉花香，看起來比平常還要亮、還要圓，在一束束檸檬黃的月光下，似乎還有什麼神奇的故事，正在一點一點進行著……。

本文刊用於更生日報，連載日期：97年11月5日、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