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8 22:34:39伊藤娜

《非物質主義教育家》

《非物質主義教育家》

作者:Dr. Eternal Yen,8/18/2004
eternal2004yen@yahoo.com.tw

聽說女人最愛「瞎拼」(shopping),可這句話套到我身上,大錯特錯!我最討厭買東西,「家徒四壁」,兩袖寬得可以讓清風穿過,是我最大的夢想!

我愛空白的空間之美,最愛住的是帳棚。我認為房子是給貨物住的,不是給人住的!想想房子那麼小,只能當倉庫存放用品,怎能容納得下萬物之靈人類的視野和心胸。人類最好像鳥獸蟲魚般住在空曠的原野當中,才能吸收到天地日月間的靈氣,如果需要覆蓋的話,那麼一頂帳棚就足夠了。

但週遭的人們,似乎沒人了解這種生活主義,老以為我吝嗇過人,或者怪人一個。

我的美國住處,堆滿各式各樣的戰利品,全是老美男友搬來的,好像我們家是開商店的。剛認識他時,我再三聲明,我是一個反物質主義者,最恨物質,最恨亂買東西;他也說他是個反物質主義者,沒想到事實完全相反:我們家有五百個茶杯,兩百瓶酒,五六百條領帶,兩三百頂帽子,數不清的古董和傢俱塞滿每個角落。我很擔心哪一天我帶客人回家,一打開家門,東西馬上掉出來打到人。

有天我回到台灣住處,心想總算可以堅壁清野了,什麼都不買,什麼都不要。這下每個來我家的訪客,都覺得我過著落魄、悲慘無比、水深火熱的非人生活。雖然有人講好聽話「顏博士生活簡單」,但從表情看得出,他想的是:「顏博士八成八走絕路了!」

話說我家外面停著一部1990年破車,鄰居說:「妳到底還要不要這部破車,不然把它拖走,免得妨礙觀瞻。」好像我們住的是什麼高級社區,連舊車都自動失去停車權。

我回答:「哪裡,車還很好開呢!」

我想起還是新車時,小偷三不五時光顧,竊走音響、零錢、高速公路回數票,還撬壞鎖,即使花了大錢換新鎖,車門還卡不上。但自從此車遭遇風吹雨打變舊車後(我在美國無法照顧),即使車門不鎖,裝滿花花綠綠鈔票的皮包忘在車上,偷兒也不打主意。

有次三更半夜回來,車一停就累得在駕駛座上睡著。一覺醒來後,迷迷糊湖地爬上家中床鋪睡覺。隔天一大早,發現皮包還在車上。我快樂極了,每次開這部車,就高唱「一簞食,一瓢飲」─這就是我所要過的稱心如意日子。

有天洗澡洗到一半,洗髮精沒了,窮則變,變則通,拿起沐浴乳就洗,反正差不了多少。有天又洗髮洗到一半,愕然發現沐浴乳也沒了,只好拿起香皂洗,但搓不出泡沫,我又留著一頭及腰長髮,只好匆匆忙忙地沖了水,衝到鄰近家樂福買兩用合一潤髮洗髮精,這樣就不用多一個瓶子累贅。 

說起我的及腰長髮怎麼來的,嘿嘿,簡單,因為我從來不上美容院。在美國十幾年不曾上美容院剪髮,頭髮不長也不行,反正我自己修髮尾,不會有什麼問題產生。我們家上美容院的是男的,買香水的也是男的,愛漂亮香噴噴的是男的,世界在我們家是顛倒的。

回來美國後,唉!浴室裡各式各樣用品琳琅滿目,多到櫃子塞不下,滿地亂滾,唸男友也沒啥路用,威廉先生面不改色照買不誤!終於我火大了,把所有洗髮精、潤髮乳、乳液從各個櫃子裡搜出,像商品一樣地陳列在架子上。洗髮精和沐浴乳有三百多瓶,大大小小的乳液一百多瓶,香皂兩百多塊,目的是要知會威廉先生,如果有客人進入浴室,九成九會以為碰到衛浴用品的經銷商了。

為了挪出空間,只好拼命消耗,每天狂洗泡沫大澡,一次倒三瓶洗髮精在浴缸裡;洗衣服,丟三塊香皂在洗衣機裡,連廁所的抽水馬桶都要丟一塊香皂讓它香香。就這樣充滿罪惡感地消耗了幾星期,才鬆動一點空間。期間我不時自怨自艾地怨嘆:天啊!我怎麼會碰到這種人類,我越不要物質,物質就越多。我的心願是什麼傢具都不要,最好是鋪一條蓆子睡在地上,天亮了就捲舖蓋滾蛋,如此又可多出一點空間。節省空間的方法,我很佩服日本人,甚至認為人應該長矮一點,比例勻稱就好,才不會消耗太多地球上的物資,又佔空間。

除了書架外,我是真的什麼傢俱都不要,但是家中的椅子竟然有二十幾把,這些戰利品都是男友趁我旅行或回台時,「大開殺戒」買來的,我只好把它們放到花園去任憑日曬雨淋。我不時自問這是什麼命,越是不想要的,越扔頭上來。我不必上購物中心,也從來不必買衣服,因為根本沒有機會買,男友連衣服都幫我買好了,堆得像小山,穿不勝穿,可是這些衣服都是男人婆穿的衣服(看看是誰的眼光),只是既然買回來了,也只好穿。

在美國西雅圖的中國超市,如果您看到一個中國女人追在一個老美身後,不斷地用英語嘮嘮叨叨:「答令!您不要買這個,不要買那個,這種中國人的用品,您根本不會用,我也不需要用。家裡囤積的用品可以用上三年了,拜託一下!」

她不講還好,越講那個男的就買越多,直到那個女的氣呼呼,眼不見為淨地衝出超市大門,坐在停車場生悶氣。這一對引人側目的中美絕配,正是敝人和威廉先生。    
所以我對瞎拼(shopping)這一個字,簡直嚇到死,一回到台灣,馬上恢復什麼都不買的本性。結果要水喝沒水喝,台灣又不像美國,打開水龍頭就喝,只好囤積一堆礦泉水。客人一來,打開冰箱,空空如也,除了水外還是水。他們想:不知道這人怎麼活命,真是淒慘落魄到家的博士;有人甚至說:如果唸博士念到這麼慘,寧可不念。

這幾年台灣人人向錢看,大部分的人想的是如何充門面裝派頭。嗚!我學不會這些,所以也自力救濟學了一招:不帶客人到家中,免得他們在外頭傳說顏博士混不下去。博士必須住華廈,開名車,這是一般人的幻想,只要看到不符標準,馬上狗眼看人低。這種人類我根本不想與之為伍,更不會想邀請他到美國來。

朋友把我開導了一下,說是總要給人信心,派頭是必要的。偏偏我這個胎裡素出身的修行人,打從心底覺得浪費是天大罪惡,我憑什麼一個人用掉那麼多資源。說實在,就算眼前有啥奢華,我也有看沒有到。除了大近視外,我是個學者作家,整天埋首書堆,不是看書,就是寫作,眼睛裡根本看不見東西的好壞。

我最想要的就是住帳棚,和藍天白雲做伴,以天為被,以地為蓆,以日月星斗為燈,除此之外,有個倉庫放書本和電腦,就滿意到不能再滿意。房子裝潢再豪華,也沒有大自然的風景來得豪華,美術燈再怎麼造型奇特,也沒滿天星斗亮晶晶。從前我常自豪地宣稱:我是一個非物質主義者,是一個心靈主義者,我住在心靈和智力的王國裡,我是心智國度的女王。

但曾幾何時,我也開始知道物質是必要的東西了,我和一些人辦天才教育,而辦教育是要銀子的。我悲哀地發現,近來中國人的想法全變了,要進去一個教育機構,先打聽的是設備有多豪華,而不是可以學到什麼東西。

台灣辦補習班、幼稚園的多半是些不學無術的有錢老闆,領導者的水準不夠,辦出來的教育品質可想而知。他們最簡便的辦法就是把門面裝飾得富麗堂皇,家長們不知道老師在教什麼,也看不出課程有無水準,只要看到夠氣派的硬體,就把小孩送進去。

雖然我也被一些教育機構請去當顧問、演講、或者作師資訓練什麼的。但不久我就發現了一個驚人事實,原來老闆們不是看重我的才學,而是拿我去充門面,讓家長知道他們也請得起美國博士;而來聽演講的家長,不過是看電影明星的心理,聽說我還長得不錯,正因如此悲哀不完,中國人相信美麗的女人定沒學問,英俊的男人可以有學問,但美麗的女人是不能有學問的。

還有更競爆的事,讓我從此知道台灣這些沒學問的補習班老闆可不是省油燈,個個都是三頭六臂的心理戰術專家。話說有錢是大爺的家長不要我訓練出來的老師,嚷著要顏博士親自伺候。這些雜音被老闆娘兩三下擋掉,自此沒有家長敢再吵鬧。我佩服老闆娘佩服得不得了,以為碰到賽諸葛再世,沒想到最後傳出的消息是──老闆娘跟家長講:

「雖然顏博士學問很好,但寡人有疾,會亂摸小男孩小女孩,還是讓她訓練出來的老師教比較安全。」

家長一聽,嚇到半死,但又放不下顏博士的一身才學(他們聽過我演講),乖乖地把小孩送進來補習。這一招不知道是孫子兵法的哪招,可列入金氏世界奇觀。

後來我跟家長成為好友,我問他們:「這種鬼話您們也聽得下,沒看見本人滿臉清純嗎?」

他們的回答也很妙:「尼姑和尚做壞事,臉上也不會寫著我做壞事。」

我的教育理想是在一棵樹底下講道,課桌椅不用,冷氣不開,自有清風徐面,音響不用,自有鳥叫蟲鳴。但在物質主義盛行的今天,恐怕很難實現,只好退居幕後,當一個教育家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