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06 23:52:19小心眼

要往何處去?

期末開會的時候,老師之間發生了衝突。

爭執的原因在於,有老師認為主管要我們寫太多的計畫,又舉辦了太多學術活動,以致於嚴重影響了老師做研究的時間,於是建議主管是否要重新省思狂投計畫的必要性,以免影響老師的研究能量,本末倒置。

主管非常憤怒。他一個勁兒的認為提案的老師是偷懶、不合作,這樣的發言更是對他領導方式的否定。於是他激動的說,他會這樣做,並非出於私心,而是為了這個系所師生好,也沒有強迫大家,這樣質疑他是不公平的。
 
爭執就在平行線狀態下不歡而散。

其實,我贊成那位提案老師的意見,這幾個月來,我確實因為瑣碎的行政業務和跟專長差很遠的計畫,耗費了太多時間,而且事倍功半。幾乎每天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工作的。眼看回來就要滿一年,新論文連一個字都還沒時間寫,不禁也很焦急。但我是個俗仔,會議中選擇不發一語,而且在會後,還靜靜聽主管痛罵那位老師十幾分鐘,說要想辦法弄走他。

我知道主管是在順便警告我,如果我不配合他的行事風格,那下場就是滾蛋掰掰。

每天每天,我都在反省,我是個不瞭解台灣方式的人,所以我應該不要花時間在抱怨或是質疑上面,要趕快努力習慣、跟上腳步。可是總有種焦躁感一直揮之不去,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有太多「這樣到底好嗎?」的地方。

主管不只是為自己好,多少也是為大家好,真的,我知道。現在當大學教授,論文和計畫的「業績」是很重要的,系所評鑑也是,數字證明一切。教育部會依此決定什麼是頂尖大學或有潛力成為頂尖大學,判定你是,就多給你錢和資源,讓你朝「TOP」邁進,南部因此有了所謂T3聯盟。而被認為不是頂尖學校,或是評鑑不佳的,就要面臨經營困境和關閉危機。

在資源有限而高等教育浮濫的今日,篩選或許很重要。可是,等一等,問題是這樣的評鑑方式到底真的好嗎?真的客觀嗎?真的值得信賴嗎?不少人都在質疑,可是制度依然。教授們得拼命寫論文,但是憑良心講,一篇有點水準的論文,哪是短時間可以寫成的?所以很多就讓學生寫,學生們忙著幫老師寫論文寫計畫,他自己的論文就無法進展,可是評鑑中還是要看學生論文數量,所以學生怎麼辦呢?而在這個制度下,日本或其他非英語系國家留學回來的,還是要逼著自己用英語寫論文,因為英語期刊才有點數,而日文期刊,管你在日本多麼有影響力,在台灣都只是屁。

英語很重要,我也知道,但是語言應該是用來溝通、理解的工具,而不是用來劃分階級的,不是嗎?是誰規定,會講英語的,不管他腦袋裡裝什麼東西,就是比會講其他語言的厲害?而很弔詭的,會這樣想的反而集中在亞洲國家。
 
這幾天辦性別研習營,請來的都是當代台灣性別研究的代表學者們。一位學者從美國的婦運談起,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最後告訴我們,我們應該要去反省、抵抗白人的、中產階級的、主流的意識型態。轉眼間又問:「portrayal是什麼?不知道啊!就算你們是XX所,還是要知道英語啊!」這位擔任有名學術誌主編、研究「第三世界與弱勢族裔論述」的學者,要跟他交談,他會先問你,你是哪裡的博士?那間大學?現在是什麼身份?然後決定跟你談話的態度。
 
還有一位學者肯定拉丁語圈女性自傳的混語書寫策略,話題講到台灣的自傳書寫時,卻不停地問:「考你們,解嚴的英語是什麼?戒嚴的英語是什麼?你會喔?厲害喔~」我真的不懂會解嚴跟戒嚴的英語,跟女性書寫有什麼關係?另一位講本土的性別運動的學者,開場白就說:「我們比日本好太多了,他們女性都要幫男性倒茶,像我,男生不倒茶給我就算了,我是不可能倒茶給他們的,讓他們叫別人倒去。」更有一位,談到他如何成功兼顧家庭與事業,不需要做家事,「家事我可以另外找女傭作啊!」他們所表現的,不就是他們想要排除的白人的、中產階級的、主流的意識型態嗎?反倒是一位加拿大籍學者,全程用中文講課,發表他對基督教父權的不滿。(當然其他還是有許多非常值得喝采的發表!)

我在小組時間內跟學員們提到這些問題,我很開心,沒想到他們當場也都注意到了。那麼身為指導者的立場,怎麼可以容許這樣的「不小心」?
 
後來我跟主管聊起這件事,還沒講完,他就很激動的說:「真是生氣!早就叫學生要好好學英文了!怎麼這麼丟臉,都答不出來!」所以後來當加拿大教授在說希望某一本書的中譯本快點出來的時候,主管很大聲的說:「不用!我們直接看英文的!」我不知道,這能夠證明什麼?我只能確定,主管的價值觀跟我真的截然不同,而他,是社會的成功者,具有強大的影響力,他的書帶給我的感動,曾經是我投身這個領域的契機之一......。

在後現代、後殖民、多元主義論述盛行的現在,各種現象背後的權力運作機制被揭露出來,然而這個看似眾聲喧嘩的熱鬧景象,似乎卻只是築起了更多更堅硬、更堅不可摧的本質主義觀點,以及更巧妙、更無法抵抗的權力運作。
 
現在我趕寫著主管交代我的所謂「弱勢族群文學研究」的計畫,目前學界「正熱門」的議題。聽著收音機裡不是張惠妹是阿密特的歌聲,有點混亂,覺得筆下那些大義凜然的術語,都輕飄飄像是空中樓閣一般,很美,但是空洞。計畫的最後,總要像反共八股一樣,寫下:「本計畫通過之後,將落實工作坊、研討會計畫,發表論文集,促進國內外學術交流,使本校成為此研究領域的中心重鎮,朝頂尖大學邁進。」
 
學術的殿堂啊~~這就是我們要走的方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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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NARO AC 2009-07-10 06:39:25

100% agreed with u!!

版主回應
你是同意我還是同意雪子小姐?(笑) 2009-07-10 22:01:01
雪子 2009-07-07 10:07:10

我來台灣第一年,學術界這樣的遊戲規則讓我瘋掉了,常常跟老朋友抱怨。後來,我基本上不看台灣學者寫的論文,除非我見過他/她,親自確定他們寫的東西跟他們實際言行一致。我來台灣之後學會的是,不相信文字,一定要把文字和作者本身的言行對照,如果他們漂亮的文字和言行不一致,我只相信自己對他們言行的判斷。用這樣方式篩選很有效,可以減少發狂的次數。目前我要注意的台灣學者只有幾位,不過這樣也沒有辦法。
就以「國外如何如何」威脅學生的知識份子,我ㄧ律絕對不相信他們。我有遇過日本如何如何的知識份子,這種人通常以「現場沒有日本人」為前提,所以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只是隨便亂說、對自己發言不負責任,我超級不喜歡這種態度。我遇到這種人,以後絕對不跟他們往來。
在台灣還有很多很細膩、誠實、認真生活的人,在我生氣的時候閉著眼睛,想起那些值得尊敬的台灣朋友。

版主回應
不好意思,忙到爆掉,所以這麼晚才回覆。

那幾天的研習營也有另外一個收穫(?),就是發現我以前以為是因為自己日語不好才聽不懂的理論,換成中文後還是聽不懂...。

總之幾天的感想下來,發現所謂的性別在地研究,似乎就是把美國的理論和做事方式套用,不,強栽在台灣的土地上。但是,人家的理論可是根據他們自己在地的狀況而發展出來的啊!那我們不就本末倒置了嗎?當然這不是現實,只是一場研習營,也幸好不是現實。

後來回收問卷,看到裡面的感想,發覺學員們其實大多都心知肚明。也讓我更加自我警惕,學問要紮實、言行要一致,千萬不要把聽眾都當笨蛋。

不過,這也證實,之前我上課亂用理論唬弄人家,應該早被看穿了,很丟臉...
2009-07-10 22: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