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22 09:27:46espressopen

阿彰飯擔經典醬鴨

1
「阿彰飯擔」非常古意!
初初聽到飯擔這兩個字,我腦海浮起的是胡金銓的電影:一望無際密密高高的蘆葦,風吹不倒,倏地分開,一位精瘦的漢子挑著飯擔疾步而來;飯擔隨著漢子的步伐韻律起伏,又快又穩,轉眼間,從飯擔的底層摸出一把刀來,再轉眼,已殺得錦衣衛片甲不留。
我也飄飄的想到了逯耀東先生的〈那漢子〉:無聲的夜晚,那漢子伏在牆角的飯擔,杯倒碗翻,醉矣!一燈如豆, 隨風搖曳,白髮與寂寞,忽隱忽現;月下瘦馬不耐的達達蹄聲,喚來的是逝去的歲月,那漢子搖醒自己,再添一杯。
我不自主的瞇起雙眼,彷彿看到了風雨過後的碼頭,堅硬粗糙泛白的石地上,圍著一群膚色黝黑汗下如雨的漢子,捧著巨碗快速的大口扒飯吃肉補充體力;他們的中間,就是竹製透黃的飯擔,那賣飯的瘦小老去,忙著壓實每碗一飯,再舖上又大又厚的紅燒肉,他要每一個人吃得實在吃得飽。
2
在現實中的阿彰飯擔當然不是這樣;沒那麼電影,沒那麼文學,但卻有那麼實在。
每一份飯,用盆子裝著;我說盆子,當然誇張,但是絕非盤子。那不鏽鋼製的盆子,邊緣就是比盤子高上兩三公分,再高一點就可以裝湯了。
那盆裡的飯當然也壓得結實,澆上滷汁,添點酸菜筍乾,再鋪上什麼?鴨肉、排骨、滷肉還是紅糟肉,就這四樣,任你選擇。價錢呢,最高一百。
那在瓷甕裡蒸出來的湯,花樣多了一點,大概有八九種,冬瓜排骨、香菇白菜、雞爪‥‥,但不管那一甕都料比湯多,壓得緊緊的,見不到湯水。每一甕最多四十。
阿彰飯擔是給吃飽的,不是擺譜的。
健康專家不要來,健康媽媽不要來,健康寶寶不要來;要瘦身不要來,要纖維也不要來,要平衡更不要來,有三高絕不能來。
要過日子的,來吧!要賣力的,來吧!要拼命的,來吧!要痛快過一生的,來吧!
3
阿彰飯擔賣得簡單,但那股自信,還真屌得很。
阿彰飯擔本來是有賣晚上的,不曉得從那一年起,牆上就貼了一張佈告,說是自九月一日起不賣晚餐了;那一年的九月一日呢,沒寫,反正就是不賣晚上了;另一張佈告上,晚上的營業時間用不透明的膠布貼起來,只剩下中午的營業時間,上午十一點到中午二點半。
就這麼點營業時間,從開始到結束,硬是兩條長龍──一條外賣,一條內用;說是內用,卻在騎樓,沒幾張桌子,大家吃快點吧!好去幹活。
阿彰飯擔就賣飯和湯,湯是瓷甕,飯是不鏽鋼盆、不鏽鋼筷、不鏽鋼匙,他在佈告上寫明了:禁用免洗餐具。
阿彰飯擔的桌子,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沒有醬油、沒有辣椒,沒有任何調味料,你開口得到的答案也是「沒有」。
我的滋味就是這樣!
「這樣就已經好得不得了了。」這是我說的。
4
我第一次吃阿彰飯擔真是驚為天人。
我叫了鴨肉飯,實在心有不甘,十里迢迢,難道這樣就算吃過了麼!──我知道鴨肉飯分量很足,看看騎樓下別人吃的就知道了。
於是我用苦苦哀求的眼光,小心翼翼的問櫃台阿姨,「可不可以加一塊排骨?」
她點頭了,我雀躍了。
我捧著餐盤找個空位,不只是竊竊的得意而是大有目空一切的驕傲了。
那排骨,滷得透悶得恰到好處,一筷下去稍稍用力,盡成肉絲,比起鐵路便當毫不遜色,尤多「汁」味。我想要是凍過,就成了部隊罐頭,一定更妙。
但是,更精彩的是鴨肉。
那是醬鴨。
自從醬鴨被館子謀殺之後,只有台北的南門市場賣的,還可堪一吃;在台中我根本不曉得什麼館子有賣醬鴨──其實也不抱任何希望。
阿彰飯擔的鴨肉,名為鴨肉,看似悶鴨,實為醬鴨,入口方知其妙,肉鬆軟而有勁,味豐富而悠遠;吸一口鴨架子,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5
我不敢糟蹋阿彰飯擔的醬鴨。
第二天早上十點多,我再十里迢迢,飛奔而去,買了兩份鴨肉回家;然後,濾乾醬汁,把鴨肉放進冰箱冷藏。
晚上,我燙了一碗麵,澆上濾好的鴨肉醬汁,加蔥蒜辣椒,拌而食之,配以經冷藏的醬鴨;此時,鴨肉油去汁少肉緊,密藏豐富的滋味,入口多變,真捨不得一次吃完。
假如再來一杯二窩頭,人在家中,卻有如倚在那漢子的飯擔,明月上心頭,盡享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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