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我想琪琪一直都不知道。

記憶中一個夏天的早晨，我看見她燙了頭髮的樣子，洋娃娃型的鬈髮，我愛極了，覺得她像個小妹妹，要緊緊抱在懷裡。她笑起來，比天使還要聖潔。

我們上了捷運，要去計劃中的目的地，我談起才剛結束的旅行，說我愛上了一個人。

「我想這就是愛了吧？」我們的話題中出現陌生的話題、陌生的男人，我一直說，她很幸福般笑著，不時插話。她覺得那男人很好，很適合我，我也害羞地笑著。關於那一天，我只記得這個話題，不久之後，話題中的男人和我越來越親密，成了愛人。

之後我常常想起那一天的琪琪，總覺得有一些感覺不太對勁，不過也是，如果什麼感覺都對了的話，今天的我們也不會漸行漸遠，而且那件事，她也早該知道了。

那件事是什麼呢？只是我一個很自私的想法。

我希望她能一直留在我身邊。

當我認清傑森是真的不愛我時，我著實死去了一次。傑森不愛我是事實，每個人都知道，我也一直都知道，並為此而痛苦。然而真正的大徹大悟出現，我像是碰觸到燙手的火燄般碰觸到愛情暴力的本質，終於能夠下定決心。那段日子我握緊小50機車的把手，把嘴緊緊閉起，硬撐著，度過暗夜中獨自掉淚的時光。

好幾次下了課之後我們幽會。坐在機車後座的她，穿著我為她借來的大衣，小臉洋溢著盛裝不下的歡樂。是什麼讓我愛上她？她的快樂得負上一半責任，那使我覺得我是個重要的人。

和琪琪在一起時，我總是笑。她說：你真美。我又笑了，把她說話的聲音語調眉目表情一併記到心裡。真心地，記下這一切。

常常，我在夜裡闔不上眼，心中壓著重重的、不知如何排遣的東西，我悲傷宿命的孤獨，世界之大、我待人之誠，而我卻是註定要孤獨的。一個人的個性決定他的命運，這就是我的命運嗎？想說的話說不出口，不願表現自己、冷漠、理性、決絕。然而在我心中是好似有一把火在燒著的，也許是害怕燒傷別人，所以我站在安全距離外，思考著如何讓火適當地燃燒。失控令我害怕。

發現琪琪是和我一樣的人。在還不熟時，她堆砌各種美麗高雅的形容詞來讚美我，但當我們每一天至少要相約一次兩次之後，她卻開始使用冷漠的辭彙。我不得不承認那讓我心痛，但我是歡喜的，在她的刻意迴避中，感覺到我們的親近。所以說我們是一樣的人。害怕失控。

離開傑森的時候，我下定決心一個人生活，在日子中浮沉或者過重的負擔都不算太難，最難的是在生活中突如其來的小小悲傷。我預留了悲傷的空間，不責怪任何人也不告訴任何人，心痛來襲時，站到眾人看得見的位置，當大家眼中的自己。當千言萬語在心中糾結，我能做的表情竟然只是笑，在好友面前我大笑，他們因而知道我的傷，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我微笑，他們看到我的友善。為什麼啊為什麼？心中卻是不停在發問，這世事太難懂，而我能跟命運爭些什麼？

很久以後，琪琪說起她剛愛上我時的我，我竟感到全然陌生。她說我神祕優雅高貴矜持，竟然能同時具有親和力和權威感。在心裡偷偷數算，那是我為了傑森最苦的一段日子，幾乎就要死去了，和她的結識就像是遍體鱗傷在路旁被人撿回去悉心照料般，而她卻把我說得這樣華麗，我不禁心虛了。

算了吧！算了吧！親愛的人兒呀，我想要放棄你，浪跡天涯……

那個傍晚，我們騎了車回我從小生長的地方。回程的一路上我們一起聽著CD隨身聽 。我們在風中狂吼，像是跟生命在抗爭些什麼，到家的時候，她幫我把耳機收好，然後問了一句讓我畢生難忘的話。

「妳是不是想要放棄我？」她說。

看著她的眼神，我想我懂了。

「怎麼會呢？傻孩子。」

我說的時候有點心虛。我是真的不想放棄她，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是那麼想和她在一起，那麼想依賴她的呀！然而，她對我的孺慕和尊崇，負擔得起我的孤寂嗎？

後來我只能隔著人群看她，就算獨處時，話再也說不到心底了。我用正常人談戀愛的方法建構了自己的感情世界，隱藏起燃燒的靈魂，竟也能不失控地好好活著。

可是我總記得，那一段用靈魂碰撞生活的日子，我是多麼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