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18 20:47:23立人

【心靈語典2】必然:一個自殺的個案

●之二 必然

B女士育有一男一女,據她的說法,兒子在國中時代因為嚴重感染、休克住院後,性格大變,三天兩頭蹺課逃家,上了高中以後,學校更是一間換過一間,最後她在自己的宗教信仰上,發現一道曙光——她抱著背水一戰的精神,將兒子送往遠地的一所宗教高中,期盼宗教能發揮奇蹟的力量;沒想到,才不到一個月,他就打電話要求退學回家,全然不顧全家的期待。而且,在他回到家的那夜,與B女士發生口角,在一陣推擠中,B女士跌倒在地,想到傷心絕望之處,便吞服安眠藥自殺。

躺在推床上的她,不像其他急診室的病人,身上總插著各式各樣的管路,身邊也擺著五顏六色的瓶罐,她似乎是一無所有,除了沒有任何管線之外,連體形也那樣瘦弱,素淡的穿著幾乎與潔白的被單連成一片,只不時突然地深呼吸、渾身抖顫,提醒旁人她的存在。蘇醫師一面試著與她交談,一面卻來回活動著她的肘關節,似乎也藉著轉移她對情緒的過份專注吧!在難以辨識的抽噎間,B女士勉力地回答著方才醫生的詢問,也就是,到底那場口角是怎麼發生的?

「昨天.....懇親會,我到學校去看他。」

這時,她又再次全身發抖,幾乎喘不過氣來,過了幾分鐘才回復。

「在他的抽屜裡....看到一本日記,我就打開來,發現他,在交女朋友!」

話語又被一陣痙攣式的顫抖給打斷,但她掙扎著說下去。

「我告訴他....現在,不可以交女朋友,結果,他馬上罵我,為什麼偷看他的日記?」

這片刻的真相,就像偶然可以見底的河床,旬即為那隨時將氾濫的抽噎聲所淹沒了。蘇醫師平靜地對她說:

「不要緊,孩子有自己的命.....」

情緒的釋懷,常常就在於對必然性的體認,這種外在客觀的必然,在華人文化圈中,是用「宿命」或者「輪迴」的概念來認識的,雖然它們常成為姑息罪惡的遮羞布,但在更多情況下,代表著「自我」的謙遜,以及對「他者」的尊重,負有化解內心衝突的重責大任。羅馬帝國的哲學家皇帝 Marcus Aurelius(121 - 180)在他的《沈思錄》中,甚至表示:任何幸或不幸,都是宇宙為我們量身訂作的藥方。從另一角度看,孩子個性的塑造,有那樣多因素摻雜其中,包括遺傳、管教(是否溺愛?)、疾病(當初的休克有何關係?)、交友.....種種因緣一旦匯合,單方面改變的努力就顯得十分有限,孩子,與其說是被母親創造,倒不如說是被命運所撫育的吧?認識到這點,就不會嘗試將孩子塞進某種思想的緊身衣,懂得用孩子能接受的溝通方式來對話,至少理智的扁舟不會被情緒的激浪所打翻。

固然,母子情深,B女士以自殺的方式發洩她的憤怒、表達她的無助,甚至間接地傳達她的訴求,但可以想見的,她的兒子可能仍舊拒絕傾聽這種身體化的語言吧!難怪《易經˙文言傳》的作者在解釋「履霜堅冰至」(踩到地上的霜,就想到,不久就要結冰了)時,感嘆:「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這個「逐漸」的「漸」字,一方面指出事件發生有其長期的合理性,一方面也肯定了伺機努力的有效性。也許在小孩成長的過程中,父母太過忙碌、孩子感到太大壓力、雙方不知如何溝通....在這些稀鬆平常的時刻,若我們缺席了,那麼,即使日後付出再高昂的代價,如自殺,也無法對客觀事實產生正向的改變。在那些我們最不經意的瞬間,未來早已被創造了。

「這念頭較之任何其他事,最折磨著Ivan Ilych。」(The Death of Ivan Ilych, by Tolstoy)

文豪托爾斯泰這般精準地捕捉到了,罹患絕症、面臨死亡的主人翁Ivan Ilych,內心最幽微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