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大滷湯……。

　　喔。上面那隻松鼠不是大滷湯的大廚，更不是大滷湯的材料。牠只是那一天我在台北走路，穿過大安森林公園時拍到的。機靈的小傢伙，不怕人，也不肯近人。可能是因為當時手上並沒有麵包或堅果一類的東西可以誘惑牠，所以不願意乖乖擺姿勢讓我拍。二、三十張下來，只有這張最像樣，但是毛蓬蓬尾巴硬是去了一半。嘖，下回再去，拎一袋堅果去拍牠的大頭照好了。……。

　　……。

　　啊，大滷湯大滷湯，大滷湯回來。

　　說真的，柚子會做一些菜，尤其喜歡照著古代食譜玩，那幾年自己有廚房可以匪類，又四處奉召烤肉，甚至還有「食神柚」這個偽匪號。然後我會坐在椅子上翹二郎腿晃著藍白膠拖，說「不過是虛名而已」……。

　　……，不對，這是功夫那部片裡火雲邪神的梗……。

　　是扯哪去了。喔。事實上，「食神柚」真的是很虛的名。不說別的，你叫我煮個大滷湯，上桌的絕對是一大碗公沒酸沒辣的酸辣湯不會錯。

　　因為我不會煮大滷湯。

　　是這樣的，就像之前招認過的，柚子會的菜色，向來是不上不下的。你叫我炒個高麗菜，我會拿燙空心菜上桌；明明打算吃煎魚的，結果來的是沙鍋魚頭。沒法度，魚燒焦了，只好將錯就錯。

　　這是不下。而不上呢，就是柚子的拿手菜都是古代經典，啥東坡肉、蔥炙排骨、紅糟羊腿……之類的，但是味道跟閣下在飯店吃到的絕對不同。失禮厚，柚子是照著古人劄記做的，誰知味道哪個對。

　　總之就是一個死無對證。

　　嚴格說來，柚子作菜跟寫東西、刻印章一樣，充滿著柚式風格。不一定說得上來是哪裡跟人家不一樣，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柚子搞出來的。

　　回來。

　　但是大滷湯，吃的話我絕對分得出來哪裡不一樣。

　　好歹也是吃多了。

　　比方說，那時候跟……，對啦，是她啦，不可以罵我，那幾年我就那麼一個女朋友，不寫她寫誰咧……。請讓我堅持走癡情／長情的假象這個路線好嗎？有女朋友之後俺就會換風格。請忍耐。

　　文章繼續。

　　那時候跟她滿台北市到處吃，美食疆域一度遠達基隆廟口。所謂疆域，是三不五時出巡……，不，是覓食的範圍。而台北這個城市圈，多的是三江五湖四海豆漿（……，唔？好奇怪的流暢感……。不管。），就是這半世紀來的因緣際會，各式各樣的美食都有。少不了的當然是從眷村發展出來的各省吃食。尤其是北方的。

　　所以啊，柚子雖然是道道地地的本省中部小孩，飲食方面卻常常帶著外省腔……。有這種用法嗎……。反正都是嘴巴的事情……。還是不管。

　　當時有幾家館子我蠻喜歡的。有時甚至她不想吃，我還會半哄半哀求用喵的拖她過去。（……，對，我就是可以有那麼溫馴。）那幾家店，基本上都是北方餃子館。我必須說，這些老鄉的手工硬是要得。那餃子皮、麵條扎實有勁，豈止彈牙，連上顎都給他彈過。而吃餃子，一般配湯不外乎就是酸辣湯、玉米濃湯之類的。也只有在那幾家店，我會換成大滷湯。

　　柚子點菜是看廚房的。就像把馬子要看內在……，不是剝光衣服之後的那個內在，是內在氣質……，好啦，「不只是剝光衣服之後的那個內在」，……一定要這樣逼我嗎？

　　說哪去了。喔。點菜看廚房。掌杓的人絕對重要啊。每個菜系都各有傳承，想跨界並不是那麼容易。不說別的，當年在餐廳打工，吃主廚心血來潮犒賞的蛋炒飯，好吃是好吃，但是吃得挺彆扭的。因為那個蛋炒飯是用奶油炒的。跟吃慣了的台菜用豬油或是沙拉油是兩碼子事。他老人家學的是西餐。

　　因此，出去吃水餃，只要看到老闆不是山東老鄉，我就會乖乖的點酸辣湯或玉米濃湯。沒辦法，對我來說，大滷湯好吃的門檻太高，與其吃到雜菜湯，還不如來碗失敗率不是那麼高的酸辣湯。了不起自己加醋加辣椒嘛。

　　對我來說，好吃的大滷湯不只是因為裡面的肉片、老豆腐、白菜葉……這些配料，也包括了湯頭，以大骨湯最完美。當然，還有蛋片。最讓我欣賞的厚度，是類似日式煎蛋那種厚度，份量則是一碗喀下去膽固醇會飆高十倍左右那樣。

　　而更重要的，是大滷的那個滷。以前還不大懂，後來看唐魯孫的文章才恍然大悟。所謂滷不能瀉，一瀉就只是普通湯湯水水而已。也不能太厚重，像吃過稀的果凍一樣。最好的狀態，就是一杓撈起來再倒回去，那湯有一點點不是很願意下去的那種感覺。

　　不懂俺在說啥嗎？多吃幾碗大滷湯，吃到好吃的就瞭。

　　而話說回來，我會知道什麼是好吃的大滷湯，其實是柚子老爸的關係。

　　以前家裡經營飼料批發，柚子一休假，就跟著老爸到處送貨。記得是在南投草屯那邊，有幾回吃中飯，吃到讓我驚為天人的大滷湯。

　　當時還在唸國中，甚至還不知道大滷湯是啥子。

　　那一家店，老闆還真的是一位山東老鄉沒錯。在那邊，柚子老爸是固定一碗牛肉湯麵。而我看著牆上手寫的菜單，大．滷．湯……，那是什麼東西？

　　老闆在旁邊聽到，「啥子？連大滷湯都不知道你這毛小子。來二十個水餃加一份大滷湯試試？」

　　我老爸頓了一下。「好。」

　　然後。

　　好吃啊這東西！水餃也好吃！跟平常吃的不一樣耶！老爸我可以打包一份回家吃嗎？

　　又頓一下。

　　「好。」

　　後來，很後來，我才發現。柚子老爸其實很愛喝大滷湯。因為他後來常常煮這湯給大家吃。但是他在那一家店，則是固定一碗牛肉湯麵。

　　我記得，一粒水餃四塊錢，大滷湯是六十元。而一碗牛肉湯麵標價則只有五十元。

　　不點更便宜的陽春麵，是因為熱量不夠，送貨送一半會餓過頭。

　　但我發現，只要我點的是大滷湯加水餃，老爸就點陽春麵，頂多加大。

　　後來，很後來，我才發現，那個時期，我們家非常窮困。

　　窮到飯錢沒辦法增加超過十塊、二十塊。

　　而，是在最窮困的時期，柚子在父母的保護下，吃到最好吃的東西。

Ps.圖片：前一陣子在台北大安森林公園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