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21 11:18:50艾瑞克
球賽
「我害怕面對結局。」
十一局上半場結束,我終於拔下耳機,將所有轉播中的視窗一一關閉,包括那些有專業球評講解的網站,以及三十秒立即更新的文字播報。此時,窗外已經閃電交加地持續一個半局,雷聲隆隆直可比擬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中最後的砲聲,而隨之的大雨霹靂啪拉地打在外面的屋簷,或許,也同樣地打在每個螢幕與視窗前的心吧。
而我害怕面對結局。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害怕面對每一場比賽走向結局的橋段,等待並迎接那些無法確定的答案,過程太殘酷。寧可待比賽結束之後,直接獲知結果。
我發現,那種害怕的根源在爺爺過世前便已萌發,他在我升上國中的那年住進了加護病房,之後我便很少看到他了。在那之前,我從未接觸過親人的死亡。有時候,父親與母親會去參加某個遠房親戚的告別式,但從未帶我們小孩同行;或是清明掃墓時,他們也總以我們年紀太小不適合到墓地去,而將我們留置家中。所以,對於死亡、葬禮之類的事物,我總是感到莫名的恐懼,經過某些在路邊搭起條紋棚子的靈堂或是告別式場地時,我也總是保持視線的向前。
照顧病人的過程,就像與病魔進行一場球賽,互相拉鋸,在每個絕望的時刻,希望體內反抗的勢力揮棒落空,並且期待著藥物或是病人本身揮出更多的安打以及全壘打,然後,一舉將比數拉開,旗開得勝。
但我想,沒有人願意上場打這場比賽,大多數的人只是旁觀著,如你我一般。
爺爺過世的時候,我還在學校上課。放學後爸媽沒有出現,而是朋友的媽媽向我解釋著是爸媽托她來接我,要我搭他們的車一起回去。坐在車上時,其實內心頗為忐忑,像是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似地,而我也隱隱約約預感著那是什麼。車子還沒到家,路旁便矗立著一個個火紅的花圈,一路延伸至家門口,花圈中央素白的紙上,墨色毛筆寫著一些議員、里長以及親朋好友致贈的詞句:「仁風安仰」、「道範長存」等等,之後,我看見家門前的空地也搭起了藍白條紋相間的帆布棚架。
爺爺與病魔的球賽最後還是輸了,而我也是在比賽終了之後,才獲知結局。然而,這倒是令我鬆了一口氣,巧妙地,陰錯陽差之間,我也躲過了這場球賽最後的關鍵時刻,不必心驚膽跳地直盯螢幕,關心著每個上場對手的打擊率;我不在場上,也公正地不為任何一方歡呼。突然之間,我渴望著裁判的工作,在這場勝算不大的比賽裡。
之後,類似的賽程不斷安排我上場,大學聯考、父親罹癌,每一場都是硬仗,而我卻再也無法巧妙地、陰錯陽差地全身而退,不管戰況如何,結局怎樣,我都得披上戰袍,迎向生命中的每一場與我息息相關的比賽。
想到這裡,終於雨停了,結局揭曉,看著網頁跳出的新聞稿,我方雖然在最後一局拉開了比數,但實力一向不被看好的C隊卻在後攻的最後一個半局,大舉得分追上落差,逆轉勝。當下,我不停地在網頁上按著重新整理,仍然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在十一局上半場把視窗都關閉之後,就已感覺到情勢的不對。
雖然,勝敗已定,沒有人願意成為失敗的一方,但此時,我的心情卻是平靜的,不像一開始觀看比賽的時候,如此地悸動與煩躁。畢竟這次,我又巧妙地、陰錯陽差地,躲過了一次迎接陌生結局的過程。
或許,在結果尚未明朗之前,每一場球賽的勝算,好像都不怎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