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21 17:48:42徐江屏

【十二樓書記】陳映真的孤寂身影

  午后得閒讀書,翻到八月號內地《萬象》,當中一篇劉紹銘寫的〈孤懷抗俗〉,寫起陳映真。猶記得仲秋時分雲門因著陳映真而創作的舞作傳出賣座不佳的消息,洪範則仍「硬頸」的推出陳映真的散文集《父親》,那陣子的書店裏經常能在明顯的位置看到洪範版一套六冊的「陳映真小說集」,淡橘色的封面簡潔的設計,和多年前人間版的「陳映真作品集」相互輝映。只是洪範版成了印象的主流,而人間版恐怕只存在在曾經經歷過那個年代的文藝青年心裏。

  那是一個什麼年代?社會學家最愛提的就是社會力的勃興,政治力逐漸從高壓威權的體制中釋放出來,長久禁錮在白色恐怖陰影下受威喝奴化的人們突然呼吸到自由新鮮的空氣,漸漸體會民主與人權的可貴與必要。街頭上開始出現大型的群眾運動,批評政府可以很公開,罵國民黨不再等同於罵政府,以往威權時代被禁制的事慢慢的都可以做了。那是個緩慢轉型的過程,是許多人犧牲自己寶貴的青春與自由所換得來的成果。

  《人間》雜誌在那個時候算得上是個異數,正當文化與思潮之類的刊物一一創刊並一一休刊之際(大概真沒幾個人會記得那年羅青與林燿德合在一起辦的刊物了吧!),《人間》所代表的是人民最普通的聲音,從人最卑微的生存要求出發,不唱高調,而關注在人文的省思上,不談什麼理論思潮,回到人的本身,透過影像的紀錄傳達出最真誠的訊息: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他會感覺,會流露最自然真誠的情感。素民生活才是反觀政治或社會環境變化最可靠的指標。而陳映真,做為一個永遠的大左派,永遠觀照著人性中最該被重視的特質,寫小說,寫評論,寫論戰文章,堅毅強悍的成為白色恐怖時期及其後一顆可佩的良心。

  讀陳映真小說真沒他的雜文多,也許是早過了他小說創作的巔峰年代,真能好好品味他的小說,卻是在多年後發表〈歸鄉〉及後來在《聯合文學》上完整刊載的〈忠孝公園〉。而讓人津津樂道的諸多精彩創作,其實在手邊也都有,人間版的《我的弟弟康雄》及《唐倩的喜劇》卻是當年讀書時省吃儉用攢錢買下的新書,如今早已絕版。後來陸續在舊書店裏搜找到遠景版的《第一件差事》及《華盛頓大樓》,那就是我關於陳映真的全部了。

  近年來所在意的反倒是他像被錯放時空的孤寥,罹場大病後的陳映真,也許身形漸顯佝僂,卻仍堅守他左派社會主義理想的大纛,吃力的撐著,觀望著台灣社會經歷民主深化的進程,享有了絕對的自由與開放後反倒糾執於選票的競奪操弄起民粹的激情漸漸阻斷對外的交通,拒絕和中國之間可能存在的任何關聯。陳映真這一輩子反對政治威權控制的漢子卻在國民黨交出政權後經歷了另一場意識型態的交替,不合時宜的終究仍是不合時宜。陳映真小說裏代表的人道主義精神,依舊因為陳映真的始終如一而更顯得傷感而動人。

  午后讀陳映真不會是個好選擇,但卻在劉紹銘的文章裏讀到更多老左派徒惹來的悲涼。還是劉紹銘引王德威對陳映真的評語寫得真切:「在慘淡噤啞的六○年代,他是不受歡迎的吶喊者;在眾聲喧嘩的九○年代,他卻早被更刺耳的叫囂所湮沒;他沒趕上祖國飛揚壯闊的開國歲月,卻在世紀末被大陸評者奉為『比老幹部還老幹部』,令人發思古之幽情」,陳映真還是堅信「資本主義的內部矛盾沒有解決,…人類就留下了對於社會主義選擇的可能性」。

  也難怪陳映真終還是獨自走上孤寂的路子。(2004.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