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14 11:48:38徐江屏

原來幸福就是懂得回憶

  我始終念念不忘的畫面是某年盛夏學期剛結束該是享受漫長暑假的悠閒時光,卻因著要準備升學考試而在學校安排的暑期進修輔導課程裏,突然班上轉入個高瘦的新同學,經常鬱鬱寡歡的倚在窗旁,望著低矮車棚一旁如蔭的茄苳樹群,而那新同學手上正拿了本《東萊博議》。也不過是國二升國三的年少輕狂,我的書包裏除了教科書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本正規課程以外的書了。還停留在看「圖畫書」階段的我是怎麼也搞不懂《東萊博議》到底在說些什麼,也不曾明白那新同學拿了本書倚在窗前想望的究竟是不時響起的平交道轟轟隆隆走過的台糖小火車,還是更遠一點那批頂上立著十字架的天主教公墓裏森然的墓碑,就安安靜靜的座落在荒涼的香蕉樹園的一側。

  升高中以前是根本不了解除了課本以外的閱讀活動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在另一個同學家裏看到書架上立著的白底紅字寫著《李敖全集》的幾大冊四季版精裝書,才發覺原來同樣年紀的心靈卻已經有著截然不同的落差。那還不是確切了解自卑與自大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年紀,所以也不會覺得讀了李敖的書就真的會怎麼樣,而不讀李敖書好像生活也沒有什麼特出的墮落。從國二擔任學校軍樂隊豎笛手在運動會坐在司令台旁擔任運動員進場的進行曲演奏,我們那蹩足走音的演出居然沒有引起太過尖銳的批評,然後就是一團和氣的坐在學校分配的位置上,偶而幫正在運動場上競賽的選手加油打氣,其餘的時間就只顧著聊天說話,同學突然遞了本小說過來。起初仍不太在意,後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也就逕自翻讀起來。那是還加了厚紙板訂裝起來保護書皮的遠景版倪匡科幻小說《地圖》,封面徐秀美的扭曲人形直入眼簾引起稍許不快,讀了開頭的幾句,卻覺得小說其實也滿有趣的,處理摯友的遺物意外發現了張標示金色的地圖,然後就是一連串的詭奇追尋,引人入勝的直到運動會結束大家整理隨身物品各自打道回府,我就這麼一路讀了下去,那本書也意外的成了讀倪匡小說的開端。

  那個家裏放著李敖全集的同學後來還介紹我讀瓊瑤的情愛小說,在那個青春熱血沸騰的年歲,愛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根本無從想像,讀這類小說卻是為了情節中偶而出現的接吻或親熱場景,光是想像就夠熱血歕張。該是《雁兒在林梢》吧!前些天才從某個早遭遺忘的角落裏找了出來,尋找昔時引起遐想的段落,才發覺早感動不了自己。原來是生命中多加入了許多沈重的質材,早已不是以前清純簡單的純情少男初探愛情世界的單純感動了。瓊瑤讀完再讀玄小佛,卻像是個胃口被搞壞了一樣怎麼也讀不進去,再也讀不了被歸為羅曼史的那些讀物了。

  而那手捧《東萊博議》倚窗而立的新同學後來也成了常常聊天談心的夥伴,他也確實對世界有另一番不同的看法,後來他也說了倍愛我們愛戴的歷史老師覺得他這個年紀讀《東萊博議》實在沈重,建議他可以隨意讀讀武俠小說或高陽的歷史小說,只他一直以為世界終要在某個時刻毀滅而人類必然無法得到救贖,所以及時行樂無論如何終顯得可恥而沒有意義,該要多讀些書好好充實自己,能協助人類面對毀滅前必要的心理建設。他的說法帶點悚慄總讓人想起之前美麗島事件後全民動員捉施明德整個社會的肅殺之氣,而我是怎麼也不願意跟著他一起讀什麼《東萊博議》而接受了歷史老師的建議,讀起古龍一派的武俠小說,終究那時而流露的耽美與機鋒才是氣盛少年該有的氣質呀!

  那全是因著現時仍有的回憶不斷追索後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面,鮮活的就像直在眼前。那倚窗而立的蒼鬱少年,那談到李敖就意興風發,卻在眉宇之間隱隱透著深陷瓊瑤情愛迷惘中的愁緒深鎖,那把倪匡就這麼丟給我後來也忘了再向我要回來,後來投身軍旅只在若干年後為了追昔日的國小同學又把我找了回去共商策略吹低音喇叭的同學,都曾在我早年的閱讀啟蒙裏扮演重要角色,也一直在記憶裏構築起追憶年少時的基礎,成為日後感情寄託的線索。只是久未聯絡,也都不知道他們正在作些什麼,或是生活在怎麼的品味中。可總能感到一股低迴的幸福,與日常生活無關的,而是每每思及自己現下所擁有的閱讀福田,就不免仍擁有這些鮮活的回憶,而感到原來懂得回憶卻是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