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究竟可以相識多久？我問著你這個問題，在夜黑的淡水之間。

這一學期以來，我們逐漸找到一個相處的方式，回想起這段日子，少了文字亦步亦趨的載記，我也無從清楚的去記得在每一日我們相見的日子裡，時間與空間的排序究竟為何？在每一個時間點我們在何處做了些什麼？

抑或者該問，在每一個空間的區域我們做了些什麼？

去淡水的那一個日子，僅記得那是屈原選擇投江的日子，起點是慵懶的床上，散漫的應著你打來的電話，而後，我們在家常的韓式料理店用過午飯，那是我一直想帶你去的地方，一個很尋常的地方。

我們只是相處著，無須多餘的規範去指導著何者應當，何者不該為，盛湯擺筷總能安然的分工，話題漫談關於我們，關於生活的瑣碎。不知是否是前一晚的疲累，那頓飯我顯的沒什麼食慾，烤好的烤肉多半被你吃進肚，「多吃一點」你是這麼說的，但我總愛將食物推送至你眼前，多半你總會接受。在你接受與不接受之間，隨著我們相處的時間漸增，尺度拿捏也漸明白於心底。但你能讓步的距離，我能耍賴的空間，這點未曾有過踰跙。飯後你決定多付餐費，以符合你所認為應當支付的範圍，清楚的區分我們之間的權責，一向是你所堅持。

那日午後，天空堆疊著雲，搭滿了整個天際，我們走在這城市的街道裡，不為任何，只是走著。我們走至中正紀念堂，沿途你不斷指認往來的車輛，甚至在路旁計算著特種車的數目。

這樣的下午，結束於天空承受不了負載，開始落雨，我們躲進立斐的時候。我翻著卡夫卡的變形記，一個男人變成甲蟲的故事與你的故事相互交織在Latte裡，店裡似乎是安靜的，因為我只聽見你的聲音，多數時候是你說著話，在你面前，我成了個安靜的孩子，也許如J所說，我習於傾聽。

「相信我」你說著，帶著我去了你偶然發現的小店，一家印尼式的餐館，口味帶點異國，卻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內，面對一大盤的炒麵，你說我一定吃不完，那時固執的想著要推翻你的看法，但用餐中間你探詢的口氣，我卻也同意的讓你分享，抑或者負責解決我的餐點部分責任。

一切自然且理直氣壯的如順流的河水，我們在其間，生活其間。

夜晚垂降，散漫的晃至和平東路，雨已稍歇，僅剩輕微的飄落在空氣之中，隨意提起我想吃蛋糕，於是我們搭公車到分部去尋一個陌生未知的小店，Here。走在羅斯福路兩旁的巷弄，安靜的氛圍竄蕩於公寓之間，於微微路燈底下。我們分執兩旁並行的走著，找著。

或許在這憑弔又歡樂的節日裡，我們只記得粽子與龍舟的傳統節慶裡，商家很理所當然的也跟著歇業，一起來慶祝靈均選擇放棄這世界的日子。

捷運上，你說你累了，這時時序已來到晚上八點，我笑說著放你回去，但你卻頑皮的提議一趟短暫離開台北市的話語，如果將時間後拉至古亭捷運的那個場景，再一次的詮釋那當下我所回應，是一個賭注—賭你會去抑或只是玩笑。也許當下的話語是不經多想，也抑或許真有那麼一點猜測與下注的意味。

於是，我們開始在捷運裡漫漫40分鐘的旅程，終點站淡水。

城市裡點點亮光唰的一聲卻又安靜的掠印過大而厚實的窗戶，捷運車廂內一直維持溫和的光亮，發光的車體在黑夜中迅速疾駛，我們正穿越一座擁擠的台北城。一路上你說著當初高中的過往，對於自然學科的感覺與選擇，反映著你大學修課與你對未來的看法。偶爾指出窗外的商店，以及你對該地的記憶，曾經有個她待過住過的地方。

淡水站到了，雨後少了些許人潮，走入商店街，沿著河的兩岸走著，今日我們總計走了多少路？河水流過的聲音漫漫起伏於低沈的夜。路經黑夜中明亮的刺眼的便利商店，你買了一罐奇怪的蜂蜜蔘茶，輕聲問了一句「妳幹嘛還買？ 」就讓我收手即將到手的綠茶。

沿著小街而行，於流動的人群之中。淡水河黑水漫漫，對岸的八里似乎僅剩夜黑中微弱的燈光可見，雨後的這古老街市少了熱鬧的人朝，河岸邊也只剩稀落的人們，你說起月光，如白先勇裡那個詭魅的月光下，一個意外的故事。

你說著，而我聽著。

起初我並不懂，感情也能如此消失在時間裡，「月光」彷若是個密語，成了解釋一切謎團的關鍵，成了白先勇筆下，那個微亮，詭魅的人生暗喻。水氣漫漫，我跳上台階靠著欄杆，鐵欄杆的雨水尚殘留著，在街燈下微微發亮，河水的氣味混著夜黑，我思索著你所說的故事，關於情感與現實，也關於離別與明白。也許我一如以往的無法認同，但至少我們都同意，白先勇將月光隱喻成人生的詭譎。所以也許我能理解，理解那晚的月光。

時序已然過了晚上九點半，我們又鑽入一列發光的列車，從煙水漫漫的臨海之濱，南回至我們相遇的城市。

一日，就這麼走過了。

後記：

我遺忘了很多，很多。

忘記有過這樣的日子，忘記去過的地方，走過的路。

全然地，遺忘了。

咖啡館後來消失在地景更替頻繁的巷弄裡；那家印尼式餐館則搬進小巷；韓式料理店位置依舊，但味道變了。

似乎，沒什麼事物是永久不變的。

這地方，與當初我們相識的模樣，大不相同。

而你也不在了。

201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