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09 09:41:48enhaoyu41172

雲南重金治湖遭遇困境:治理速度跟不上污染速度|雲南湖泊污染|洱海

雲南重金治湖遭遇困境:治理速度跟不上污染速度|雲南湖泊污染|洱海


昆明西山區王傢堆村邊的滇池,藍藻臭味熏人。 本版攝影:南都記者 王騫 緊靠洱海西岸的翠湖賓館。 撫仙湖邊太陽山樓盤的高爾夫球場。

  南都記者 王騫 20年,639億元治污經費的預算,仍未能讓昆明滇池擺脫重度污染的困擾。政府以經濟發展為前提的治污模式,是滇池水難清的根本原因。眼下,中國最大的深水型淡水湖泊———撫仙湖、雲南第二大淡水湖———洱海,正受到同樣的治理模式困擾,面臨污染危險。    

  “現在滇池治理的加速度已接近污染發生的加速度,但歷史欠賬多,即使接近變好的拐點,水環境形勢依然不容樂觀”,雲南大學生態學教授段昌群說。他更擔心洱海和撫仙湖,它們的“治理速度還沒有跟上污染速度”。

  “不能讓撫仙湖成為第二個滇池。”在今年初的雲南省兩會上,雲南省政協委員公開呼籲。今年5月,大理州環保局局長李繼顯也公開表示:洱海正處在一個臨界點和敏感期,稍不留意就會成為第二個滇池。

  在人均水資源匱乏的雲南,這些高原湖泊是數千萬人口的水源地。2007年起,滇池已不再作為昆明人的飲用水源。而如何避免撫仙湖和洱海成為第二個滇池,需要重新審視政府的治理模式。

  巨資治污

  滇池治污經費高達639億,但多項治污工程效果被質疑

  7月2日,昆明市西山區王傢堆村,面積約40畝的滇池湖面上,漂著綠漆般的藍藻,一股腐臭味飄蕩在村莊上空。堤岸另一側的池塘裡,水葫蘆開著紫色的花,鋪滿水面。兩名正在清理湖面的村民說,這次藍藻暴發已有半個多月,是南風把藍藻從滇池外海刮到這裡———滇池北側靠近城區的位置。

  “年年都這樣,天晴時特別臭。”對王傢堆村67歲的楊秀珍來說,已習慣瞭這樣的滇池。她記得30多年前,滇池裡可以洗澡、抓魚,湖面上還開著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僅僅一代人的時間,滇池已面目全非。

  “現在滇池治理的加速度其實已接近污染發生的加速度”,雲南大學生態學教授段昌群說。環保部今年6月發佈的《2013年中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滇池依舊屬於重度污染,全湖總體為中度富營養。而根據此前的數據,去年9月,滇池靠近城區的草海水域,屬於重度富營養。這意味著這部分水域內的氮、磷等污染物數量已有所下降。

  去年9月25日,斥資80多億元的牛欄江滇池補水工程完工,計劃每年從牛欄江引入6億噸水註入滇池。研究湖泊富營養化的無錫市水利局工程師朱喜認為,這可能是草海污染開始降低的原因。而草海隻有10平方公裡,占滇池水域的1/30。

  “滇池歷史欠賬多,即使接近變好的拐點,水環境形勢依然不容樂觀,隻要條件允許,Ⅱ類水質都可能產生藍藻”,段昌群說。藍藻被稱為生態癌癥,會讓水體裡的生物缺氧死亡。

  滇池治污經費投入不少。據昆明市滇池管理局提供的數據顯示,滇池治理從1999年開始,預計到明年“十二五”規劃結束時,從中央到昆明市各級政府的治理資金共達639億元。其中420多億將在“十二五”期間投入,另外100多億是“九五”到“十一五”之間的投入。

  段昌群認為,2011年開始的滇池治污六大工程,治理思路正確。這六大工程包括:修建環湖截污和環湖路;治理農村面源污染;拆除湖濱帶的房屋、田地,修建5 .4萬畝濕地,恢復樹林和湖泊;整治35條水質為V類和劣V類的滇池入湖河道;清理滇池湖底富含污染物的淤泥;調水和節水。

  但一些環境工程師和生態學傢認為,這些工程治理效果存疑。

  朱喜5月剛到滇池考察。他認為,環滇池截污工程今年年底完工後,昆明每日產出的生活污水應該能被完全處理,但污水處理廠按照國傢一級標準排放中水(處理後的污水),雖然符合國傢標準,因排放量過大,不會改善滇池水質,需要把排放標準提高到地表水環境五類才行。他說:“這得投入更多的錢,地方政府和國傢很難繼續增加經費”。

  雲南省環境科學研究院教授曾廣權認為,滇池邊新建的濕地,都修成瞭濕地公園,強調景觀功能,並沒有真正恢復濕地的凈化功能。比如昆明官渡區五甲塘濕地公園裡,進入濕地的水要靠泵來抽,而不是自然流入濕地,這是“人工濕地”,不起作用的。而且和300平方公裡的滇池水域相比,5萬畝的濕地,能起到的凈化作用不大。

  作為生態修復項目,昆明從2009年開始種植水葫蘆治污,卻遭到眾多批評。王傢堆村民楊秀珍說,水葫蘆不及時打撈,爛在水裡比藍藻還臭。今年,滇池已不再種植水葫蘆。一名曾參與滇池水葫蘆生態修復研究的學者表示:國內外的研究的確顯示,水葫蘆種植面積不超過水域的1/3到1/2,的確能凈化水體,但政府在實施項目過程中,出於利益或政績,種植密度過大,反而污染水體。

  環境承載力

  周邊城市規劃和經濟發展,讓治理速度跟不上污染速度

  高原湖泊污染難治,首先和這些湖泊的生態系統脆弱有關系,段昌群教授說。但更為頭疼的是,這些湖泊又分佈在僅占雲南全省面積6%的平地上,自然會成為各區域經濟發展中心。

  經過數百萬年的地質運動,雲貴高原從一片海洋漸漸升高為陸地。地質斷裂下陷,形成瞭滇池、撫仙湖、洱海這樣的高原湖泊。這些湖泊在群山圍繞之中,遠離大江大河,湖水主要來源於雨水、地下水和山間河流,山間河流源近短小,會季節性斷流,為湖泊提供的水量有限。雲南高原又是石灰巖地貌,大量地表水在進入湖泊之前就已滲透流失。

  這三個湖泊恰巧位於雲南的少雨區,全年蒸發量大於降水量。此前連續五年的雲南大旱,讓湖泊的平均深度已降低2米。滇池和撫仙湖的出水河道隻有一條,湖床平緩,撫仙湖的換水周期接近200年,洱海和滇池的換水周期都在3年以上,當污染物進入湖泊後,極易滯留於湖內。滇池、撫仙湖又處於地球上的磷資源豐富帶,若湖泊四周山體過度開發,水土流失,土壤裡的磷會被雨水大量沖入滇池,為藍藻生長提供充足養料。

  多份來自環保部門和政府機構的研究報告顯示:目前滇池、撫仙湖和洱海三個湖泊周圍的經濟發展速度和人口數量,已經超過這些高原湖泊的環境承載量。環境容量承載力是指在一個水域,水體能夠被繼續使用並仍保持良好生態系統時,所能容納污水和污染物的最大能力。

  生態學傢普遍認為,控制城市規模、人口發展,才是保護高原湖泊的最好方式。理論上,滇池流域人口不應超過250萬-280萬人,但現在滇池流域內人口有357萬人。雲南大學歷史學博士白龍飛研究發現:過去30年,擴大城市規模是決策者的主要方向。據他研究,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昆明應該發展為生態城市還是以工業為基礎的國際都市,昆明一直搖擺不定,最後選擇模仿北上廣,把昆明作為中國西南地區的邊疆前沿開發,結果造成1999年到2000年,滇池水體全部超V類,藍藻狂長。

  2003年之後,昆明城市規劃又重新圍繞滇池流域發展。2008年制定的《昆明城市總體規劃修編(2 0 0 8 -2020)》,對昆明的定位變更為國際性和戰略性,昆明的城市發展更註重人口聚集和城市規模擴大。

  白龍飛認為,昆明的城市規劃和滇池的污染治理正好相反,城市規劃總是超過規劃發展,而污染治理總是達不到治理要求。

  滇池的問題,正在洱海和撫仙湖重復著。段昌群認為,這兩個湖泊的治理速度還沒有跟上污染速度。洱海和撫仙湖的旅遊業發展迅速,旅遊業帶來的生活污水,加重瞭這些地區的治污壓力。

  2013年,玉溪市撫仙湖管理局局長武繼昌在接受《中國青年報》采訪時表示,玉溪市委市政府已在考慮大力調整規劃。“以前規劃遊客是100萬人次規模,但目前已連續3年超過480萬人次的遊客規模。因此,老的污染源沒解決,又加上新的污染。”研究報告顯示,“目前撫仙湖流域水環境容量承載力處於崩潰狀態”。

  在洱海,環海排污設施的匱乏,至今沒有改善。

  今年5月,大理州環保局局長李繼顯說,按照國際公式來推算,洱海流域最佳的居住人口為20萬,50萬人是極限,而目前,洱海流域已有82萬人口。公共基礎設施,遠遠沒有跟上經濟發展的速度。李繼顯說,洱海環海路有120公裡,但目前真正修建的截污幹渠隻有下關西洱河以南11公裡,加上大麗路、大鳳路的截污幹渠總共49公裡,基礎性投入不足,導致大量的污水、未經處理的水直排洱海。

  近五年內,大量外來者搬入洱海邊的喜洲、才村、雙廊,租下村民的老房子,改建為客棧。才村一名將住宅改建為客棧的村民告訴記者,村裡有上百個客棧,之前的排污裝置就是安裝1- 2個化糞池,讓所有污水沉淀後直排洱海。今年村裡才新建污水收集處理系統,目前,整個村莊南北各有一套污水處理系統。

  在南才村,記者看到,300餘戶居民的污水全部進入一個綠色的凈化裝置,這個裝置每天可以處理50噸生活污水,污水處理後被排入附近的濕地公園,然後流入洱海。當地居民認為,南才村有十幾傢客棧,每戶客棧一天就能產生2-3噸污水,50噸的容量估計無法處理完所有廢水。

  公共排污系統的匱乏,甚至在雙廊引發瞭外來商戶和政府之間的沖突。去年末,當地政府因污染嚴重,停止給新開客棧發放牌照。一名客棧老板認為,大理的旅遊開發已持續多年,地方政府的基礎設施卻沒有跟上,把污染罪責歸咎於客棧,不公平。

  要完成這些基礎設施,需要大量資金投入。李繼顯表示:目前政府到位6億元資金,將抓緊修建環湖排污幹渠,但還需要尋找更多的資金。

  圍湖開發

  保護區內眾多商業項目,都從政府拿到規劃許可證

  “不能讓撫仙湖成為第二個滇池。”在今年初的雲南省兩會上,雲南省政協委員公開呼籲:2014年3月,雲南省環境科學院張曉旭等人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撫仙湖部分區域接近Ⅱ類水,整體處於I類水。

  李繼顯也曾公開表示,洱海正處在一個臨界點和敏感期,稍不留意就會走向第二個滇池,隻要不下雨,不刮風,有太陽,三種情況同時出現,洱海就可能出現藍藻,“尤其是在八九月份秋老虎的時候最危險”。洱海在2003年,2008年,2013年都曾大面積暴發藍藻。

  對待這樣脆弱的湖泊,發展旅遊的正確選擇應該是“借湖觀景,離湖開發”,段昌群認為。近5年,雲南省陸續出臺瞭滇池、撫仙湖、洱海保護條例,今年又通過瞭《雲南省濕地保護條例》。這些條例基本規定湖岸100米范圍內為一級保護區,從一級保護區到湖泊周圍山體屬於二級保護區,一級保護區內禁止新建房屋,二級保護區裡限制建房,濕地內禁止建房。

  但是無論在滇池,還是在撫仙湖和洱海,都可以發現,大片湖岸不僅被傳統的村莊和農田包圍,在近兩年內又修建瞭大量以旅遊、養生為名的房地產項目,甚至還有高爾夫球場。一些湖岸邊的山體上,樹木被砍伐,山體泥土裸露。地方政府表示,這些項目都在環保法律生效前拿到瞭規劃許可證,屬於合法項目。

  2013年開始實施的《雲南省滇池保護條例》明確規定,滇池一級保護區內禁建房屋,二級保護區內禁止開發建設其他房地,可以建設符合滇池保護規劃的生態旅遊、文化等建設項目,但各行政主管部門在報昆明市政府批準前,當有昆明市滇池行政管理部門的意見。

  在滇池東南岸,緊貼滇池水域的長腰山,應該屬於滇池一級和二級保護區的范圍,“古滇王國———天池公館”項目正在以“旅遊文化名城”之名開工。該項目的環境影響報告書審批前公示顯示,這是一個房地產項目,由644棟低層住宅、66棟多層住宅、55棟中高層住宅組成。古滇王國在長腰山上除瞭天池公館,另外還有兩個別墅項目:濱湖禦景和湖景林苑。

  今年6月,中央電視臺曝光瞭這處地產項目後,7月初,雲南媒體報道稱:據官方通報,與古滇國項目配套的生態濕地、景區污水凈化系統,以及其他區域規劃建設的公益性、半公益性旅遊項目及旅遊景區、旅遊度假區及配套項目均符合《雲南省滇池保護條例》。目前,長腰山上的這幾個樓盤都在正常開工。

  和滇池一樣,撫仙湖從近年開始,將沿岸100米的村莊和農田全部退出,種植上樹木、建造濕地。但是近兩年,有4個投資過億的房地產項目,在農民退出田地房屋後,在撫仙湖岸邊修建。洱海東側,近兩年也出現瞭數個大型樓盤。

  緊靠撫仙湖和洱海岸邊,至少有兩個房地產項目建有高爾夫球場。2004年1月,中國政府頒佈瞭《關於暫停新建高爾夫球場的通知》,規定地方各級政府一律不得批準建設新的高爾夫球場項目,連已辦理各項手續,但尚未動工的項目,一律停工。

  在撫仙湖東岸的太陽山樓盤,緊貼在湖岸邊的一期工程已經建成銷售,距離湖岸約10米處,是成片的高爾夫球場。銷售人員稱,球場由開發商和觀瀾湖會所合作經營,在2012年修建,為保護環境,開發商在球場下方鋪設瞭防滲膜,並在球場後方和公寓樓之間下凹處,建有中水池,球場的污水會流向中水池後再排出。但在現場可以看到,靠近湖邊的球場地勢向湖泊微微下斜,即使鋪有防滲膜,水也會自然流入湖中,而不是中水池。

  洱海東岸尚在建設中的高級樓盤悅榕莊,位於緊貼洱海的山坡上。替悅榕莊預售樓盤的海東方工作人員向客戶介紹說,這片面向洱海的山上將會有“1500畝林克斯風格的高爾夫球場”。

  2007年9月開始實施的《雲南省撫仙湖保護條例》規定,撫仙湖最高蓄水位沿地表向外水平延伸100米的范圍,為一級保護區,一級保護區內,禁止新建、擴建或者擅自改建建築物、構築物及其他一切破壞生態系統和污染環境的行為。

  在撫仙湖西岸的九龍晟景樓盤,有1棟“超五星酒店”和2棟公寓樓“迪卡假日”緊貼在湖岸邊,銷售人員告知,這些樓“距離湖岸50米,是稀缺資源”。在樓盤的宣傳冊上,還提到這棟超五星級酒店,擁有一個直通湖底的“海底餐廳”,用餐時能看到撫仙湖底的景色。

  2013年6月央視《經濟半小時》欄目曾曝光撫仙湖邊的樓盤以旅遊開發為名違規建設後,據《雲南信息報》報道,雲南玉溪市委書記張祖林曾承認:輿論監督的情況基本屬實,要求“所有工程停下來審批,按照新的規范,進行一次梳理。”但目前記者看到,太陽山和九龍晟景均已完工,正在出售。

  2013年4月,雲南省玉溪市撫仙湖管理局局長武繼昌,在接受《中國青年報》采訪時曾表示:撫仙湖湖畔的在建項目基本在2007年《雲南省撫仙湖保護條例》出臺之前已審批通過,太陽山的高爾夫球場是在2001年批準,隻是一直未動工。

  在緊貼洱海東岸的山坡上,記者看到占地7000畝的“海東方”樓盤、洱海傳奇、大理公館,在附近的幾個山頭修滿別墅。整個山體已無植被覆蓋,紅色泥土裸露。當地一位知情人告訴記者,這些山坡以“荒山”之名開發,開發規劃得到批準。

  “這些環保法都是在開發需求上制定的法律,地方政府有自我解釋權,有修改的餘地,法律缺乏長期持續、剛性的原則”,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雲南省前政協委員向記者表示:長期以來,湖泊治理隻是環保、生態部門的主體責任,沒有成為政府的主要責任,這是雲南高原湖泊治理的問題,也是整個國傢環境保護問題的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