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27 21:24:54買辦

五年級就是這麼尷尬

我是五年級,前段班的。我是成長在「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升學氣氛之中。當年大家公認的「人生的理想進程」,就是進第一志願的學校,考GRE、TOEFL或GMAT,申請學校及獎學金,去花旗國唸個熱門研究所,最好要唸到博士。大家關心的是每年辜曼報告(Gourman Report)的美國大學排名,整天在算的,是自己的GPA到底多少。去了美國,家長大概都是如此交待:能夠留在那邊就留在那邊,找份工作,搞張綠卡、做美國公民,再想辦法把全家都搬過去。這就是我們那個年代的「人生最高理想」。

誰曉得,人算不如天算,冷戰結束之後,美國遭逢八十年代末期的不景氣。許多原本在國外從事高科技,特別是國防相關科技的工作機會陸續遭到裁減,理工科留學生率先受到衝擊,面臨失業的陰影,開始有了回國的念頭。

另一方面,國內電子業的榮景已經露出曙光,於是許多原本當年不想回來的科技人才陸續回流。他們有的在國內找到教職、或是進入研究機構,有的則選擇創業,這些人才也造成國內高等教育的擴張:國內研究所變多了,師資、學生素質及數量也逐漸提昇。只是,當時怎麼也沒想到,學生留在國內唸研究所反成為主流。

買辦因為大學成績一塌糊塗,英文也鴉鴉烏,家裡又沒什麼錢,早早就斷了出國讀書的念頭,退伍之後無可選擇地考系上的研究所。畢業論文搞得我人仰馬翻,元氣大傷。當時指導老師問我,「唸個博士班繼續幫我吧!」,我心想:「你老師裝笑維,唸博士幹嘛?唸完出來只能教書,可是大學就這麼幾家,美國top 20的歸國學人都不夠擠了,哪輪得到土博士?你才大我十歲,離退休還早得很,我畢業了想教書,難道你會把位置讓給我嗎?我唸博士除了給你做奴工之外,只是給中華民國多製造一個失業人口罷了」。於是禮貌性地瞎掰一個藉口回絕掉了。

當時美國景氣已經呈現復甦,網路、通訊、知識經濟的熱潮已經開始熱炒。但是,新竹科學園區雖紅,終究是遠離紅塵之地,工時又長,而民國七十九年股市崩盤之後,股價相對低迷,員工配股並不是那麼引人注目。加上過怕了在研究室打地鋪的日子,就算同學都去了園區,買辦還是不想到新竹去過同樣的生活。當時又正巧陰錯陽差地考上了法研所,所以牙一咬,還是繼續當學生吧,有兩項專長應該會有口飯吃的吧?

時隔十年,如今想來,覺得真是一場大錯。錯誤之一,高等教育開放之後,教職雖不多也不至像當年那麼僧多粥少。當年若是去唸博士,現在應該也可找到一份專任教職。況且,現在碩士都已滿街走,不唸博士似乎沒有競爭力。

錯誤之二,如果當年頭皮一硬,就是去園區,今天雖然可能還是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但是想想豐厚的員工配股,再等幾年也可以退休了吧。

錯誤之三,一入法律這一行,只有國家考試一途(所謂的「國家考試無用論」根本沒有人真心相信)。一個五年級白天上班,晚上補習,蠟燭兩頭燒,想通過越來越激烈的考試,真是異想天開。看著大學應屆畢業的年輕小朋友,日以繼夜地補習苦讀,別嘲笑他們是草莓族,其實記憶力好得可怕,國家考試是他們的天下,讓買辦心中真是羨慕得緊。

幾年下來,回首前塵,買辦的處境千言萬語就四個字:「一事無成」。現在大學生甚多修習雙學位乃至各種五花八門的學程,電腦及英文都是呱呱叫,十八般武藝學得透徹,又年輕靈活肯拼,老人家怎麼看自己,也不覺得還有什麼競爭力可言。

德國《明鏡週刊》資深編輯Markus Dettmer描述目前的工作型態說:「工業社會的工作規範也在重新轉變,長期的工作已經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獨立或不獨立,全時或部份時間、長期或短期工作的轉換所打亂的工作生態,已經變成常規」。美國社會學家Richard Sennett在《新資本主義》一書中更進一步宣稱,「靈活的人類」將主導整個舞台。

五年級生按著上一代既定的模式走,出來才發現世界已經變了樣。想要在一個行業、一家公司裡工作到退休,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可是他們已經不再年輕,又扛著生活、家庭的重擔,即使有心成為「靈活的人類」,仍是力有未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五年級,就是這麼尷尬。


後記:這是一篇超級芭樂的邀稿文章,比我過去寫的任何一篇還要芭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