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1-11 01:56:14張艾瑪

訪客?




張巧玲
2005年的夏末,帶著好奇與嚐鮮,也或是隱晦的窺視,一行人共五大一小,其中一位是主人身分,參加了聞名的豐年祭。

也許是計畫不夠周詳,也許是心情不夠對味,去程已遇上夠多的阻礙,小朋友吵鬧、夫妻的爭吵,還在花蓮的入口處發生了拋錨的一連串奇妙。的確,在門口看到了斗大的歡迎標語;的確,見到了猶如嘉年華般的熱鬧,還有傾巢而出的攤販,必備的裹粉熱狗、燒酒螺、還有養樂多雪泥。耳畔的襯樂,是一連串陌生的語言,在月昇時,低喃迴盪,還有直逼的人忽視的致詞,以及讓參觀的遊客同樂的舞蹈時間,當時不懂,為何這樣的舞,只有你們的血統才能進到那樣的圈圈裡,難道是表演項目?爾後才知道,我有多麼的自大。

2007年季夏,我帶著尊重與反思,再次拜訪。原來,歡迎標語寫的是對文化的嘲弄,集結的攤販,掩蓋神聖傳承,Ilisin(年祭)、Misuwat(成為人的教育)、清晨迎靈、敬老迎賓,承襲千百年的古老智慧,就以扭曲過渡的方式演繹,在高唱反思與回歸的時代,在破壞與崩塌上再補一腳。我,應該靜靜的來,不是客,也不該要求被招呼,有幸目睹每個世代獨一無二的Misuwat,在時代的洪流、主政者的扼殺下,還得以保存的世界級珍貴人文資產。讀過許多呼朋引伴參加豐年祭的文章,圖片只有歌舞酒肆,文字只有通霄玩樂,儼然觀光與消費的大爺心態,現在想來,如此汗顏。

也許,自以為是,可以被解釋為不了解而自我安慰,但當我踏進之後,羞愧與罪惡,一直糾纏在心中。我所受的教育,原來是建構在詆毀不同文化、踐踏非我民族、消滅多元語言,在全國通用課本,用捏造的、不真實的謊言故事,洗腦所有未具判斷力的小小人民,從小開始,而至其成年;不論是何種身分與文化,影響之鉅,該如何彌補?

主政者希望維持和平,竟是將地球上珍貴的智慧文化,連根拔起,自以為在精神和價值上比原生民族優越,卻利用教育與傳播力量,散佈漢文化的最高性,思想上奴役了其他族群。經濟上壓制文化傳承,在文化意識和知識形式以殖民狀態,迫使原生民族的下一代,恥於認同其身分,在台灣土地上無疑是滅族的暴力,「行政殺人」。而我生活在這樣的種族優越中,竟可以完全視這樣的壓迫於無物,只對片面的新聞報導擅加評論,對不懂的語言規避輕視,甚至將戕害文化的血腥行為冠上「維護社會秩序」的謬讚。

此刻,國家歷經一聯串人為的歷史悲劇後,大動作的想要保持傳統文化,不過現今通用的官方語言,也非我祖先傳承下來的,對此連我自己都充滿矛盾與弔詭,那我又憑藉什麼優越來睥睨其他文化的善美?漢文化在我們腳踩的這裡,其實是最晚到的,卻也是對這片土地殺傷力最大的,記得嗎?原本戰亂時我們也只是訪客,我們也只想做過客,從唐山過到台灣,這裡是海平面上最後一片土地,在這裡落腳,而我們竟然大搖大擺的把主人趕走,忝不知恥的住了下來,還把主人塑造成社會亂源、乞丐宵小,但這就是我們引以為傲的漢文化所傳授的道德正義?
這個漢人為主體的國家,卻一分道歉都沒對原住民說過,就算口裡說了國與國、你才是主人,都只是「算計」。為了政權的正確性,而今「主人」不說了,反稱兄道弟起來,你為長子我為次子,多聰明的政治策略。如此精於算計,何時才能醒?

以我的文化為榮,不應以歧視他族來對比;以我的傳統為傲,也不應該以粗暴無禮對待他人。澳洲白人反華,視我們漢人為「黃禍」;二次大戰日軍侵華,我們要靖國神社道歉;舊金山的天使島,依舊紀錄著華人受虐的斑斑血淚,美國立國的人人平等精神,雖然未能處處實踐,但我們從未逃避發揚這種精神的挑戰。反觀現今台灣,必須不要逃避,面對錯誤,我們也在做著施暴的惡行。當我們自稱台灣人、為台灣在國際間受屈辱而人神共憤的同時,請記得,他們才是真正的「台灣人」。

確實該說對不起。對不起,因無知自大而使你們文化被剝奪;對不起,家是你們的,卻讓你們流浪;對不起,你們的長輩所受的欺壓以及現在你們所受的不平等對待該說對不起;對不起,世界進步了,但還是有很多愚昧的作為在欺負你們;對不起,我的覺醒太晚了。真的,對不起。

時序遞嬗,10年孟冬。百年戰役的開端,在年輕人身上萌芽,從Pangcah(阿美族)點燃,討回本來就不屬於後面才上岸的我們的土地;要主政者承認錯誤,要停止傷害繼續蔓延,要這塊土地上不分族群,都懂得尊重與自重,尊重原生文化的傳統領域使其命脈續延,要主政者從政治鬥爭中聽見台灣主人的怒吼;中華民國建國百年,在自己家漂流的Pangcah要從腳下的土地開始反擊,要喚醒18萬Pangcah,拿回民族自決的權力,決定自己的命運。

我們期許國家進步與壯大,期望人民不再盲目崇拜他國次文化、卻在自己的土地上對其他文化自大與踐踏,期望多元文化在這裡可以被尊重,讓我們的子孫不再受現在所遭受的歧視、迫害,期待台灣能走在世界的最前端,以實際行動表現獨立精神與高度人文素養。

要獲得諒解前,必須誠心道歉;在事實面前沉默是卑鄙之舉。

我是漢人。Pangcah,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