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25 09:06:29奇異果

烈女黃碧雲

輕快是我不懂得的。
我寫作十分緩慢而吃力。…對我來說,寫作是生活的沉聚,如此緩慢如此沈重,…。
因為對生命種種嚴峻而浪漫的要求,我不能做一個快樂正常的人。--黃碧雲

我其實並不算是個哈港族,但從國中開始港劇和港片在台灣的風行,到後來迷上偶像劉德華,以及一連看30遍都不膩的周星馳後,我對香港這個城市的好奇,因為熟稔反而已超越了追尋異國情調的層次。

我在97年夏天去過香港,對摩天大樓和滿街商場沒興趣,到廟街和吃叉燒飲茶才是最愛的活動,中環銅鑼灣這些名詞用廣東話念起來倍感親切,感覺似乎轉個彎遇上山雞和陳浩南,我也喜歡聽港人老掛在嘴上說的「香港市民如何」、「城中最新流行…」之類的,那些擁擠忙亂總有讓我著迷的新鮮城市氣息。

除了電影,香港文學之中,除了嗜讀施叔青、西西、頂多加上個董啟章外,大眾一點,還有李碧華、鍾曉陽、亦舒、陳雪…直到現在,我才風風火火地與黃碧雲撞個滿懷,算是遲了,但不能不說真是一陣驚豔。

黃碧雲的《烈女圖》才獲選時報開卷十大年度好書未久,《無愛紀》旋又得到聯合報年度讀書人獎。黃碧雲的小說,文字風格強烈,主題暴力搶眼,除了城市或後殖民與身分認同之外,《七宗罪》寫基督教原罪,《烈女圖》宛如女性命運縮影,《媚行者》寓意著命運與個人自由的搏鬥。她的小說近年來愈來愈有勾勒
女性意識版圖的大志,她透視人生、冷眼銳筆,還外加一點鬼氣森森,因此還被學者如劉紹銘名之為「嗜血」、「驅魔者」。

近年來從商業軟性週刊上寫作發跡的黃碧雲開始受到評論界的注意,但她的小說寫愛慾人生,從來不是鎖定知識菁英,她筆下的「十二女色」寫的女人包羅各階層,若將她們的故事串連起來讀,猶如攤開一幅香港女人的人生浮世繪。

在代表作「七姐妹」裡,她寫了一個大年夜裡團圓的七姐妹的故事。敘事時間只圍繞在那一個夜裡的晚餐,但在人物對話中穿插回憶,回溯過去,攤開一塊糾結纏繞的家族織錦。與父親關係曖眛的大姊、出身風塵養家最後開槍殺夫的二姊、戀女童的教練三姊、發了瘋的妹妹、不婚的女強人、親眼目睹老爸死亡從此記性超差的妹妹…年夜飯裡的髮菜冬菇香氣撲鼻、鮑魚雞湯冒著熱氣,杯觥交錯間,她們彼此傷害、卻總又擁抱取暖、真情假意、咒罵眼淚,卻又永遠離不開,這是什麼?這就是家人!受了傷,卻沒有傷口,只是在性格裡結了痂,泡在昏黃的燈光下,顛顛倒倒如夢一場,這是什麼?這就是人生!

中國文學傳統中寫人情世故、寫人生百態、寫家族裡的彼此虐待彼此依賴,寫得絲絲入扣、寫得入木三分,前有金瓶梅,後有紅樓夢,民國女子張愛玲蜿蜒行來,後世一票徒子徒孫,而今又有個黃碧雲,但她下筆更決絕,寓言諷世更暴烈,要教人看了直冒汗,在黃碧雲〈過譽〉一文中這樣說:

"張愛玲的小說寫得很精到。語言華麗。但卻是沒有心的小說。 我以為好的文學作品,有一種人文情懷:那是對人類命運的拷問與同情:既是智性亦是動人的。
張愛玲好勢利,人文素質,好差。"

原來,黃碧雲小說中人生的千瘡百孔、殘酷血腥、困頓窘迫、眾生哀哀,是她企圖用瘋狂暴虐的力量,以最痛楚淋漓的方式,刺激人們的靈魂,觸動人的良心,在沈淪的城市裡,黃碧雲以暴力的方式,寫人、寫城市,就是從未忘記未文以載道以淑世的希望。

是呀…這樣的烈女黃碧雲,你叫她怎麼輕快地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