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知交如卿

在這個城市的灰色臉譜下，四處流轉、接駁、移動，像停不了的別離，總是休個喘

息又疾逝。我和妳總相聚這幾口氣的光景，然後又別離，各自錯開忙碌自個兒的前

程去。

北投，一個看似欣然接納陽光的中驛站。這是妳再熟悉不過的一方，在這兒踩了三

年的舞步，練了不少基本功。雖沒見過妳的舞姿，卻彷彿看見妳跨越－舞在光束微

塵中。是妳說的，長龍在圓山潛入地底，我才發現。紅綠燈潛藏文明的地底，在色

的切換更替之間，左右了人們的方向與來去；還有命運。

綠色公館，妳我回憶最多的站。妳說公館像我的家鄉，我也就把來這當回家，在這

我很快便熟稔，帶引”台北人”穿梭巷弄。然後得意的看她們詫然。像和妳相識一

樣，一天，便已足夠緣定一生。




沉伏了兩年，考上這山林校園，我的心情很複雜，有些不願不坦。香芸說：

「別怕，一會有收穫的。」而我始終認定，這七百日子的來去，所結識的任何人

都是我生命裡的豐收，而妳尤是。

如同大部分的新生，宿舍的第一晚總是陌生而又充滿了新鮮感。不確定與希

望雀躍著跳著舞。從家裡帶的大包小包一定不夠足，唯一能解悶的，便是陌生卻

即將熟悉的室友。妳還沒來，寢內只有我和公主－後來我們兩人專用的暱稱；我

們都很好奇妳這個室友到底什麼德性？圓的扁的？是隨和還是難搞？答案在隔

日揭曉，而後的一年美好住宿回憶，成為三人一生之中永恆美麗的書箋。自結識

妳的第一刻起，迄今，至往後；妳都是我失落的另一半。

三百多天的相處，足以熟稔三輩子，我們到底怎麼辦到的？別的室友也這麼好

嗎？我不知道。但是我醒來第一個看見的是妳，一起吃飯的是妳，一起洗澡的是

妳，一起過生活的人是妳。我曾經失落已久的生命因妳再度光亮，我生命的亮度

也因妳的離開而再度黯淡；連我自己都驚訝，我竟依賴妳這麼深。是我個性上的

缺失，但妳的驟然遠離，的確使我深陷孤寂的淵藪。妳在國慶日離開，舉國歡送

把妳載走的飛機，我不難過，反而鬆了一口氣。旁人不解，但妳懂，吾友！

「也許我走了，妳比較輕鬆吧。」妳這樣對我說。

整個台北，依然運作著。沒有城市會為了一個小市民的來去而改變什麼，可

是，天空的表情，怎和以往不一樣？我看不見妳和我一起歡樂搞笑的樣子，台北

灰澀的天空少了喜悅的虹色。等待出國前的離恨只是前菜而已，真正的憂愁才準

備熱騰騰地上桌。我不知道這場鴻門宴得吃多久。只知曉，無妳，世界索然無味。

妳不在身邊，彷彿世上再沒有人懂我，即使相愛親密的人亦如是。

感謝科技，讓我還可以和妳保持聯絡，只要我們都有空上網。知道妳在異鄉

也辛苦而孤單的努力著，我和妳，彷彿都變了一些，自覺的，不自覺的。

有時候，螢幕兩端的妳我，為了思念彼此忍受著煎熬痛苦，我總懷疑，我們到底

是為了什麼而分開？

如果今天妳沒有出國，還留在臺灣是什麼情景？我們會有怎樣的演變？

如果今天我也出國了，兩人在異國走闖天涯，又是什麼情景？我們之間又會變成

什麼樣？人生有那麼多情境選擇題，每題卻只能選一樣。

出國前，妳並不悲傷，且對我的憂心忡忡嗤之以鼻，聲言：「大家都還同在一顆

地球上，又不是死別，有什麼好悲傷的。」可出國後的妳，也嚐到了寂寞的滋味，

換我心，為妳心，始知相憶深。

別後一年的妳我，竟已整整一年沒見上半面；也許我該說，才分別只一年

嗎？我已恍惚錯亂，曾在夜十點一刻的校車上，妳每次出現的昏黃路燈下，一度

以為妳只是黃梁一場，似真若假的人與事，究竟是否真正發生過！？在深沉的別

愁離痛後，習慣無妳，彷彿根本不曾有妳。這種感受是極為獨特而難以言喻。

我常想，為何獨與妳親？自在、親暱、無限制、無拘束、和妳一起可以某

種形式上的無法無天。相識越深，越覺得沒有什麼話題是我們之間不能說的，從

嚴肅的人生觀到毫無實際可言的幻想歡笑、古今中外、音樂藝術、流行時尚、古

文明、異世界、一顰一笑、打打鬧鬧、可深可淺、可廣可遠、無罣礙、無凝滯、

人生得此知交，夫復何求？只有和妳，在看到日劇某段父愛親情的詮釋，一起感

動得抱頭大哭，然後再互相嘲笑對方。

如今，我們總在電腦上互相加油，替疲倦的彼此打氣，我們都希望看見對方

發光發熱，順遂得意；於是，我們成了替彼此點燈的人。這是我們分開的原因吧。

想看對方美夢成真。既是如此，思念也微不足道。

伊璟
甲申菊月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