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恆久之地

生命之花．梵芝尼


「龍？」

「牠就在我頭頂飛過。就像是把停頓了的時間再一次牽動般，既虛無漂渺卻又

那麼的真實迫切。」

「難道，當時身體感到的那種無力感，是因為龍的關係嗎？這麼說來那種疲累

感，說實的比較像是壓迫感﹗令我一時喘不過氣來…」

「說不定…是龍解除了艾妮爾的魔法也有可能。」

說出這句話的是突然出現在兩人身旁的蕾妮。

「抱歉，我並不是故意偷聽你們的對話的，只是…我也為了今天的事無法安

寢，想到外頭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阿諾稍微點了點頭作回應，說話的則是艾妮爾。

「沒關係﹗我們也給妳添麻煩了﹗」

蕾妮垂下了頭。

「那麼妳剛才說的或許是龍破解了艾妮爾的魔法是…？」

「我也只是猜想而已。不過，在不久前有從帕拿因沙過來的旅者，他們提及過

關於龍被喚醒的事…」

「那就是說我所看到的龍是真的囉？」

「嗯，恐怕是。」

「蕾妮所說的帕拿因沙就是那個東邊的大沙漠嗎？」

「是的。」

「怎麼了，艾妮爾？」

「沉睡在帕拿因沙的龍相傳是眾多龍之中最厲害的一頭，倘若牠被喚醒了，不

曉得會對大地造成怎麼樣的傷害﹗」

「那麼，帕拿因沙的人們確定了龍被喚醒了嗎？」

「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但就算帕拿因沙沙漠裏的龍沒有被喚醒，其他地方的

龍絕對早已醒覺了﹗看森林裏的異動就知道了。」

「的確，連矮人們都受到襲擊了﹗」

「人馬多蘭奧也有提及過…」

阿諾在嘴邊喃喃自語道。艾妮爾則皺著眉頭，思考著﹕

「到底為何龍會被喚醒的呢？喚醒他們的人又有什麼目的呢？」

「話說回來，這件事不曉得跟一年前的事有沒有關係呢…」

阿諾想起了之前村長太太說過的這件事，正等待著蕾妮的說明。

「一年前的事是指法亞父親失去行蹤這件事嗎？」

「沒錯。那個時候正好有一位亞人來訪我們的村落。族人當中只有法亞的父親

願意收留他，並待之以誠。」

兩人靜心傾聽著，他們都很在意那個亞人。

「那個亞人是哪一種族的啊？來自哪裏？」

「他的名字是夢克，維曼說過他是住在雷特尼爾森林和帕拿因沙邊界的地方，

至於是哪一族我也不是很清楚。」

「維曼是…？」

阿諾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低聲問道。

「維曼是指法亞的父親啊﹗」

「那麼，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個亞人住了幾天後，村子裏就引發了一場疫症。很多族人都逐一病倒，可

是卻找不到根治的方法。」

「一年前的疫症嗎？」

阿諾在嘴邊喃喃重複著。

「然後，那個亞人跟維曼提出了一個方法，就是進入森林深遠摘取俗稱生命之

花。利用它的花蜜來拯救患者。」

「生命之花？是指梵芝尼嗎？」

「沒錯。那種花生長在森林裏的地方，隱蔽得幾乎令沒有人知道有它們的存

在。除了那亞人…」

艾妮爾正在腦海裏搜索著所有關於這個被稱之為生命之花的梵芝尼花的相關記

憶。

「由於村子裏的人大多生病了，剩下的人手也只能勉強足夠照顧患者。於是，

維曼就和亞人夢克兩人進入了森林深處…」

「一年前的那個疫症不就是『丹黑之疫』嗎？那個只要用水之結晶磨成粉末再

加上適當的治療就可以痊癒了啊﹗宮廷的人們都是用這個方法…」

阿諾說到一半就頓住了，除了因為深怕再說下去，自己的身份會敗露之外，也

是因為注意到蕾妮那個哀切的眼神、愧疚萬分的表情而說不下去了。

「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啊﹗居高臨下的皇室人員、高爵豐祿的大臣們所享有的特

權豈是我們這些卑微的平民可以享有的﹗」

聽著蕾妮這樣的訴說，阿諾深深感受到這世界的真實一面，莫說不同種族之間

的排拆，就連同為人類的這個族群之間也充滿了衝突。艾妮爾像是看穿了阿諾

的心事，輕巧無聲的拍了拍阿諾的肩膀，給他一個關心的安撫。再等到蕾妮看

上去比較平伏了些，艾妮爾便開說說﹕

「然後呢？」

「然後，回來的人只有那個亞人夢克而已，他帶著一瓶花蜜走到村子的外圍。

當時遇見他的族人們說，他只是把瓶子放在地上便離去了。之後便再沒有人看

過亞人夢克以及…法亞的父親維曼了。」

語畢，三人也陷入了這片漆黑的夜色中般，寂靜無聲。四周沒有任何動靜，聽

不到一聲最細微的聲響。

好一會，阿諾才用他那乾澀的嗓音說著﹕

「所以你們就認為那是亞人的錯？認為是他把疾病帶來、把法亞的父親帶走的

嗎？」

「最起碼維曼真的從此就失去踪影了啊﹗」

此時，艾妮爾如夢初醒般終於從她那記朦朧的記憶當中想起了些什麼。但這當

下，她卻欲言又止。

「那只是巧合而已﹗當時全個王國到處都被這疾病纏繞啊﹗又不只是這個村

落﹗」

「這個世上是沒有巧合或者偶然的﹗」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蕾妮也認為這次的意外跟艾妮爾有關嗎？」

蕾妮的理志告訴她並非這樣，可她的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如果妳真的是這樣認為的話，那請把我和艾妮爾看待成一樣﹗就某種層面來

說，我跟你們也不一樣，要是硬要說外人會為你們帶來不幸的話，那我也同樣

會為你們帶來厄運﹗」

「……」

或許，阿諾的這番話並沒有錯，他就某種意義來說的確和蕾妮他們很不同，不

管是以王子的身份，還是阿諾本身。

站在身旁的艾妮爾若有所思的遠視森林的深處，她現在介懷的已經不再是被誤

解為招至厄運的外來者，反而是另有其事。

夜色開始明亮了，在樹木樹梢的天際，露出了晈潔的滿月。葉片在月光下臨風

搖曳，充滿著濕氣的晚風瀰漫著淡淡的草木幽香。



破曉了，蕾妮早已離去了，阿諾和艾妮爾一直坐在原地。艾妮爾一直垂下頭，

卻絲毫沒有半點倦意。

身旁的阿諾站起來了。

「出發吧﹗」

太陽還沒來得及露面，樹木的樹皮上掛滿了露珠。他們就在這拔白的時候準備

離開了。

艾妮爾披上披肩，走在阿諾後面。兩人都沉默不語。要是平日，艾妮爾一定會

絞盡腦汁找點什麼來說，免得氣氛一直沉寂下去。

可是，這一刻，她的思緒都十分紛亂。腦內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空白，大到沒有

任何名稱足以形容這一切，這使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久前蕾妮所說的話在艾妮爾心中形成了一道蜷曲的黑影。



清晨時分，濕潤的樹葉和花草光鮮動人，空氣沁涼如水。

他們走在綠草叢中，葉尖沙沙掃拂著雙腿，走在其中，他們的衣服都吸進水氣

變重了。

艾妮爾再三思考著到底要不要把她知道的事說出口，每當想到那件事的可能性

全身就緊張起來。

他們又走到那寬敞長著美麗的櫻草花的空地上，一陣蘊含著潮濕水氣的微風吹

拂在他們臉上。此時，艾妮爾凝視著地上的迎風搖曳的櫻草花，心情已不再是

之前的愉悅歡快了。她彎下身子輕撫著花朵。

阿諾擦覺到艾妮爾停下了腳步，轉個身來走近蹲在地上的艾妮爾。

先開口的是艾妮爾。

「我記得媽媽曾經對我說過，梵芝尼花是一種萬用的藥草，全株植物每一部份

都有藥用價值，而且還可稱得上是萬能之花。但它生長的地方卻在森之邃的結

界空隙。」

結界空隙？阿諾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結界的空隙就是位於森林與邃之間的一個無形空間，但某程度上也算是邃的

一部分…」

艾妮爾用她像湖水般湛藍的眸子望著阿諾，阿諾從她那玲瓏剔透的雙瞳中像是

看到了什麼似的，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是怕會說得言不達義。

「要摘取梵芝尼花就必須進入空隙，亦即是說必須闖入妖精居住的地方。」

艾妮爾說時站了起來，髮絲隨著微風輕柔地在空氣中飄逸，散落的花朵也隨著

風起舞。

阿諾意會到艾妮爾的意思了。

「妳的意思是…法亞的父親…」

妖精居住的地方就是森之邃，一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被設下結界，與世隔

絕的地方。而且還是個絕不容納人類的一個妖精們的私人空間。

倘若法亞的父親真的是為了摘取稱為生命之花的梵芝尼的話，那就一定要進入

結界空隙。也就是說，身為人類的他私自闖入了妖精的禁地。

阿諾雖然也曾經進入過邃，並安然的回到人類的領域。但正如他在艾帕瑞爾森

林遇見過的幾位妖精所說，他這個例子比較特別。其他普通的人類一旦進入邃

也只有一個後果。

就是墮入虛無。

「失踪了一年的法亞父親…大概就是墮入了虛無了。」

「嗯…」

阿諾垂下頭低聲的回應。

「那他不能回來了嗎？」

「存在於人類世界的他已經不存在了，可是靈魂卻仍然游走在虛無之中…就某

種意義來說，他已經死了。」

「騙人﹗」

突然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隨著風的流動，迴響在整片櫻草花原上空。那聲音的

源頭站著一個細小的身影，正是法亞。

阿諾和艾妮爾也猛地吃了一驚。

「騙人的﹗父親他…父親他不可死的﹗他只不過是還沒有回來而已啊，總有一

天、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聽著法亞這樣的吶喊，深知結界和虛無的事的艾妮爾更是心痛，她很想找些合

適的話語安慰法亞，可是當下她卻詞窮了。

此刻，除了風聲之外，就只聽見法亞毫無掩飾的啜泣聲。

「男子漢不可以隨便就哭的啊﹗」

阿諾誇出腳步走到法亞跟前法亞，用他最溫柔的語調說著。只見法亞用力擦著

臉頰，終於抬起了頭，只是視線沒有跟阿諾對上而已。

「我沒有在哭，只是…只是淚水自己流出來而已﹗」

阿諾也無言的看著跟他沒有眼神接觸的法亞好一會兒。艾妮爾則仍站在原地，

任由微風吹拂著她的髮端。

「會回來的﹗對吧？父親他一定會回來的啊﹗對吧﹗妖精姐姐﹗」

法亞先是拉扯著阿諾的雙臂，懇切地喊著，隨即又把焦點落在艾妮爾身上。害

艾妮爾一時不知該不該回應他，全身抖震起來。可是，他們兩個都一直沉默

著。

「那麼，請把我帶上﹗我要到森林深處去尋找父親的下落﹗求求你們﹗」

「不﹗你要留下來，留下來保護你的村落﹗你不是要當個出色的男人嗎？更何

況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這個雷特尼爾的深處，跟著我們也沒辦法尋找到你父親的

下落的﹗對吧，艾妮爾﹗」

「啊、嗯﹗」

雖然聽到阿諾這樣說很想加以補充，但也暫且和應好了。

「留在村落裏，等著你父親的歸來吧﹗」

這句話不但令法亞精神一震，就連艾妮爾也吃一嚇了，因為她才剛說明了情

況，現在阿諾卻說出這樣的話，總讓她覺得阿諾只是在說謊而已。

「真的會回來嗎？」

法亞說時又注視著艾妮爾，希望她能說點令他振奮的話。可是，艾妮爾並不想

欺騙他，但又忍不下心打擊他弱小的心靈，只是含糊其詞的回應。

「…或許吧。」



「為什麼阿諾要說這種謊話？」

等到法亞收拾好心情，回去村落後，阿諾他們也繼續上路了。在途中，艾妮爾

憂心忡忡的問道。

「那不算是謊話吧﹗」

「怎麼不算？我剛才也說過了，進入了那個空隙就等於進入了結界﹗人類的話

一定…一定會墮入虛無啊﹗」

「可是，我就進入過結界內啊，不也安然無恙的走出了邃，而艾妮爾妳也一同

踏出了結界以外啊﹗」

「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啊﹗」

「既然妖精可以那麼容易進出邃與森林，為何進入了邃的人類就不能回來

啊？」

「那是因為有結界在啊﹗」

「那又是為了什麼要設下那樣子的結界啊？我又為什麼不受那個限制？」

「因為…」

儘管艾妮爾很想繼續說下去來反駁阿諾的話，可是她還是頓住了。因為連她也

不知道為何她的祖先要設下這樣的結界，不讓人類進入他們的住所。更不要說

為何阿諾可以安然通過結界，自由進出邃了。

「…我只是想給他一個希望而已。一個可以讓他活得更堅強的希望，只是這樣

而已。即使那是個謊話…」

「…所謂的善意謊言嗎？」

「我的父親真的已經不能回來了，這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領會了。腦海裏甚至沒

有對『父親』這個人的一絲印象，更莫說會對他抱有什麼希望。一直以來，我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要變強…也許是這樣，我才一直都沒有進步

吧。」

「阿諾…」

阿諾說出那樣的話的同時，臉上不覺浮現了一絲哀傷。不過也只有一瞬間而

已。

聽著阿諾訴說著自己的心聲，艾妮爾也總算鬆了口氣。換了個語調說道﹕

「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阿諾的想法﹗」

「若果妳說了解我才覺得奇怪﹗」

「為什麼？」

「因為我甚麼都沒有說啊﹗」

「那是因為阿諾什麼都不說就自己做決定了啊﹗」

「所以才說妳不懂是應該的嘛﹗」

圍繞著兩人的氣氛也隨著這段對話變得和樂了。的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是

要好好的溝通吧。

「那麼，現在我們該往哪裏前進？南邊在哪個方向﹗」

艾妮爾用手指示了方向。

「現在我們要去的正是剛才你說過不會去的地方啊﹗」

阿諾思索著他曾說過的話。

「森之邃？」

「嗯﹗直接穿過雷特尼爾的森之邃到森林的另一邊是最快的方法啊﹗」

「這樣真的可以嗎？我可是人類耶﹗」

「啊？也是哦﹗雖然在艾帕瑞爾是不受結界的限制，但不曉得這裏的結界會不

會對阿諾造成什麼傷害呢﹗」

不過，這個疑問在他們走到森林深處的時候，就變得不是什麼大問題了。因為

他們將要面對另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