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黃魚,菜單上沒有的!
有一年,到維也納鄰近一個城市--林茲,丈夫有個表弟在那兒創業有成,落了根。
表弟先載我們去看他開的店,根據奧地利的法律,老建築不能隨便更改;所以他的店維持七百年歷史的歐式外貌,庭園和裡邊的裝潢、家具,卻是台灣民俗風,中西合璧,非常好看。
然後,他帶我們去吃義大利餐。
那頓以托斯卡尼口味標榜的晚餐迄今記憶深刻,沙拉有特殊香草味和橄欖香,鮪魚、大蝦、干貝,都極鮮美,雪莉酒好喝。但加深我印象的是,餐廳老闆--也是大廚--的親切風趣。
在台北吃飯,雖偶爾有老闆本人或經理帶大廚來致意;但通常只是一個社交的「動作」,宣傳並接受讚賞,有時再以客人的酒敬大家一杯,談不上互動。在林茲,我第一次見識了大廚坐下來和客人聊天的文化;看得出表弟也很當一回事地把他介紹給我們。
那光頭的胖老闆得意地把有關台灣的常識秀了一下;笑容可掬地介紹某道菜的做法、香料的來源,某種酒配某種食物等等。聽著那些陌生而悅耳的名詞,好像沐浴在南歐溫煦悠閒的陽光下。我們尤其欣賞他把自己的菜當精緻藝術品炫耀的口氣。
好多年過去了,最近,我終於在台北体會了飯館老闆和顧客之間親切的互動。
這樣的店通常不會太大,有老闆親自下廚的拿手菜。店小菜精緻,報紙的美食版會報導,店家也把那免費的廣告放大貼在牆上。
有一家店以餡餅和抄手知名,牛肉火鍋也很好。老闆對自己的手藝很自信,問我們合不合口味,好不好吃?我們說好,只是味道稍重了點,有點鹹。他建議吃不完的,湯底帶回去下麵或滷白菜;然後請我們喝茶。
換了桌子,他洗杯、熱杯,正正式式泡起茶來,是普洱茶。邊喝邊聊,先從台灣茶和中國茶說起,接下來的話題圍繞著他的幾樣拿手菜。同行的朋友中,有一位得乃母真傳,讀小學時就會做菜,細細說起燉紅燒肉的秘訣--心裡想必認為自己做的比老闆的還好,而老闆的表情是「姑妄聽之」。另一位回味起童年時母親做的大鍋菜,簡單但營養,美其名「一品鍋」。…..這樣的閒聊很有人情味,很像是在親友家的廚房,互相切磋廚藝。要不是後來有人悄悄說「我們難道是來和老闆聊天的嗎」,而道謝告辭,話題大約可以延伸到各自家人的口味和個性了。
還有一家,小至炒水煮蛋片、炒年糕,都特別。每上一道菜,老闆就過來問好不好吃,合不合口味。看人家如此情真意切,不免把肯定的口氣說得更誇張一些。他於是熱情推介一道清蒸黃魚,菜單上沒有的。「好吃得不得了,難得買到這樣好的黃魚。」這晚主人的點菜原則一向是寧可大勝(剩),「吃不完打包」,自然說好,不過要紅燒。
過一下子,來得晚的阿芹聽說點了黃魚,驚呼,「完了!」她說曾有一次也是接受老闆的推薦,額外吃了兩條黃魚,巴掌大,卻每條四百元。
今天的紅燒魚有三條。老闆來問,「好吃得不得了吧?」「不錯,是下飯的菜。」他說,「那我給你們煮一碗麵,我的麵有名的。」
四個女子連魚八個菜,盤裡還剩不少菜;但牛肉湯拌麵,牛肉爛而香,還是多少吃了一些。也對老闆的詢問,慷慨地說真的好吃。
料不到最後帳單拿來,我們同感錯愕。聽老闆親切的口吻,以為那碗麵是額外送給老顧客的,卻四百五十元!加上那一千兩百塊的魚,四個女子在這「家常」館子吃掉三千六百元!
我們的結論是,聰明敦厚的老闆通常會說「不夠再叫」,不會在我們已點了七個菜後還推薦價昂的魚--也並不特別好吃啊;更不會又「給」我們煮了一碗麵。
這樣熱情的「互動」,破壞了我心目中老闆與客人之間的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