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2018年。

在這一年，我終於完成了我年輕時的夢想。我出了一本書，書的名字是我在十年前已經想好了。但是，十年前幻想在圖書館裡的陳列位置跟現在的不太相同，我的書放在圖書館右方轉角的幽暗的角落裡，而不是陳列在亦舒的書旁邊的書架。別人不花點時間用心找，是找不到的；或者，趕著上班上課的人們根本沒空留意這本書。

我只是一個小小文員，託媽媽以前不給多點零用錢我作為儲蓄，印刷的費用是媽媽先替我支付的，大概也會因書本賣得不好而長久無法還清印刷的費用給媽媽。起初我也沒想過要媽媽替我支付這筆錢，因為我一直認為她永遠都不會接受我所寫的主題及內容；只是，她根本還沒有看過我寫的書，就說會支持我出書。

是的，我知道，她永遠會支持我做令人感到驕傲與自豪的事，卻從不曾親口稱讚我，我現在深深的明白了。然而，她總是會偷偷的細膩我寫的東西，然後我才想到「完了……」等的說話，她會不會阻止我繼續出書，而且質問我書的內容是否屬實……再想一想，又不太敢想。最後的結果是，她看完這本書後，沒有問過我半句，我還聽到她向她的朋友介紹我寫的書，我彷彿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其實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於我媽媽，而是我的未婚夫。我和他相識了七年，也就一起了七年。決定和他結婚，有四分之一是因為我喜歡他，四分之二是因為他喜歡我，還有四分之一，大概是大家都想安然快樂地渡過那所謂的七年之癢吧。諷刺地，我在今年年初剛剛完成這本書，還以神速做好了修改、印刷、推廣等事務。如果說他不介意，九成是騙人的吧？但我利用了他對我的善良，做了我想做的事。結果，他終究沒有哼過半句，還以一般讀者的身份津津有味的看完我這本書。我的擔心應該是多餘的吧？

我實在不太了解他，不太了解男人。

我們的婚禮舉行在十月，又是一個諷刺的月份。婚禮上，朋友多於親戚，我們的親戚都不在澳門。媽媽和哥哥，一班死黨，從前的舊同學，近年認識的同事們等，看到我穿上婚紗的樣子都驚嘆不已。有人問我「你準備好了嗎？」，我只笑一笑，沒回答。

我在十年前已經準備好了。只是，我沒有準備要除下左手的介指。

行禮前半個小時，我四周向來觀禮的朋友派發我寫的書，有些不認識我的人看到標題會感到奇怪，有些舊同學會一笑置之，也聽說有些已經讀過我的書，他們覺得有點可惜。可惜什麼？如果說可惜我準備跟一個男人結婚的話，他們可以離開了。我需要的只是前來祝福的人。可惜，從來可惜有很多。

我繼續派發我的可惜時，派到她的手上了。如果她沒開口叫我，我一定還只顧著想我的可惜。她變了還真多，左手抱著一個女嬰，右手拖著一個男孩，旁邊有個高大的男人伴隨。哈，想不到她比我還快。那是我們年輕時的另一個夢想。那一刻，我真的想丟掉手上所有的書，連她手上的都搶過來然後燒毀。

我不想再給她多一份可惜。

回過神來，我的手就這樣尷尬地定著，我立刻放開手，又尷尬地笑了。隔了這些年，她變得有氣質了，溫柔地笑著說「你過得好嗎？」這種問題，在我內心掙扎了很久很久，叫我該怎麼回答？當我在想如何回答時，她看了看手上的書，嘴角非常不自然的笑了一笑，眼眶裡卻隱約地紅了。我繼續沉默。她收起了本來想流出來的淚水，又再一次微笑著對我說「送給我的嗎？」我說「是的，本來就是送給你的。」我沒有等她回應我，我就轉過身去，回頭說了一聲「生日快樂」就離開了。想不到我還記得她的生日。但是以後這個日子對我來說，不再是她的生日，而是我和他的結婚紀念日。

之後在婚禮中，我再沒有見過她，大概在我和她見過面之後就走了。婚禮結束後，聽到有些舊同學在提起她，我想他們剛才也有遇見她吧，我在後面靜靜地聽著，聽著……他們說她在三年前一家四口去旅遊時，在車禍中喪生了。我愕然，然後哭了三分鐘，立刻跑到放著我的書的房間。我數著算著，這次，我真的哭得不能停止。我發覺真的少了一本《最後一個女孩》，書桌上，放著沒有留名的字條，「謝謝你」。


ELand

2008-08-14


ps今天是鬼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