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30 22:40:14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2006年6月

2006/6/1

在承受不住極度焦慮與慌張之下醒來,夢的細節在這一刻崩散。
那座巴洛克式的巨大建築物可能是學校的圖書館,拱形的門頂上嵌著黑色巨大的天神,是東方的神,不中國的,或許是我幻想的印度黑天。我慌慌張張地找教室,已經找了一個小時多,第一堂國文課就要考完了。
黑天動了,發出天雷的聲音,丟下一支筆指引我教室的方向。

2006/6/2

撿起天神丟下來的筆,衝進陰暗的教室。一張長長的黑色大理石桌坐著五、六個學生,監考官正在發考卷,我坐進靠門邊的桌角。監考官陰陰地看著我,我覺得他有點像黑天。物理考卷上附著一張小紙條,我在上面塗塗改改總是寫不好名字與學號,寫滿塗鴉的小紙條一直纏著我。
我做過無數次這類焦慮的夢,都是被一種小事反覆地糾纏。

2006/6/3

又到了該想想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的時候。
或許不該再接社大的木工課,本來想藉由這樣的課程傳達一種生活模式,但是後來我漸漸地妥協,變成以操作為主的課程。
這個國家的人缺乏能夠感受真正擁有私密空間的意識,沒有這樣的生命需求,因此也就無法真正的瞭解何謂想像力。沒有想像力你只好用低階的操作來填補生活的空隙。

2006/6/4

我所說的想像力,是一種可以脫離現實空間的意識力。
在現實空間裏,很容易被例行事務、社會價值、強勢媒體…這一類無所不在的力量,把你的想像力攪成一團垃圾。於是,你就會花太多的時間,以為這樣,以為那樣,試過很多〝以為〞之後,你開始被催眠、壓制……,成為一個無知的追隨者,以為追隨流行也是一種想像力……

2006/6/5

被簡單的例行公事催眠了……我已經到了毫無感覺的境地。每件差事都只是必做的事,也沒有一件差事會比其他的更好或是更壞。摘自馮內果《夜母》
我是個喜歡過著規律生活的人,但是卻討厭這種被〝例行公事〞化的感覺。也就是說,我是一個很適合處理細微變化的人,需要學會用不同角度、方法、概念、深度……來處理同件事。

2006/6/6

那種獨特的閃電之繩,以往上之姿,穿透晴空抽打雲端,而非向下霍閃…安妮‧普露《斷背山》
天黑了連著幾道閃電,窗外傳來陣陣雨聲,卻沒聽到雷聲。我只能這樣描述,因為我連頭都沒有抬起來看。此時我沒有特別不在意外面的雨,因為明天的木工課讓我煩心。
幸好閃電在我腦子鈴鈴作響,像是一通電話,接通這一段優美的文字。

2006/6/7

之所以敢說:我的木工作品是一種創作,是因為我抓住一閃而過的念頭。
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應該存在一種〝極簡工法〞,讓我們可以在客廳悠閒的做木工,而不影響正常的生活作息。本來以為只能做點小東西娛樂,漸漸地有很多新的念頭又冒出頭來,念頭開始延伸、堆疊、搭接……,就像一個有機體那樣,可以表現出一種生命力。

2006/6/8

日記裏常提到的窗台邊,其實是客廳的前陽台,我把落地窗拆掉,用撿來的木板做成架高地板,從陽台跨越落地窗的門檻延伸進入客廳約1.5M,這一坪多的區域就是我的角落。頭頂上兩盞聚光燈,一盞照在桌前,一盞照在椅子後面的小木屋。右手邊鄉村風味的小櫃子,原本做來當廚房放調味品的架子,我把它做得太漂亮了,鑾不捨得用…

2006/6/9

不管是好是歹,總之一個人必然就在環境中塑造成形。從居住過的住宅大慨可以預示出一個人的未來,就跟掌紋一樣。摘自葛林《夢之日記》
不知該怎麼稱呼小時候住過的那間小房子,老媽還住在〝那裏〞,我只能用這種聽起來它依舊存在的代名詞來稱呼。如果要把它稱之為老家,只能用時間的界線來區隔。嚴格的說,應該是我的記憶。

2006/6/10

我比別人更迫切需要一個隱身的角落,不是實質上把自己藏起來,卻是真的有一條界線。
一家七口擠在十幾坪大的小房子,大通鋪上面放一個五斗櫃就可解決一切的問題,不需要隔間它自然就會產生一些界線。該睡覺時,孩子都知道自己的角落。還有吃飯的角落、遊戲的角落、讀書的角落…,不管現在房子有多大,我只是需要一個角落。

2006/6/11

把6/7的日記放入秋季班木工課的課程大綱裏(講師介紹欄)。課程暫時訂名為:在生活中撞見木工--概念木工。
所謂的〝概念木工〞就是抓住一閃而過的念頭,然後認真的依照自己所知道的去行動。搬回台北的時候,突然想要把那幅畢卡索的《Woman with book》做成桌子。你知道這個念頭有多美嗎?我把它放在腦子裏轉了半年才做出來。

2006/6/12

虔誠就是依照自己所知道的去行動。 馬修‧阿諾德 摘自《法國中尉的女人》
這幾天認真的想過,要虔誠面對自己。
把秋季班木工課定位為專題創作的方式,課程理念是這樣寫的:只要冒出來的念頭對你有啟發感,你把它做出來就是創作。吧台牆壁上的咖啡杯架算是我的處女作,是利用可折疊的童軍椅改裝的,當時我對木工一無所之。

2006/6/13

〝入門之時,正是創作的最佳時機。〞你相信嗎?這就是信仰。
我發現年紀大一點的人,缺乏想像力,他們比較傾向於,只想做好事,只想有用,很難再有這種〝有想像力的信仰〞。他們經常會提出要求,要我在現場一步一步詳細地示範給他們看,有時候只好妥協,但是卻違背了我的信仰。我比較喜歡像讀書會一樣,討論概念與信仰。

2006/6/14

我想信仰是一種職業,而且大多數的人腦中或心中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兩種職業……否則生命會慢慢把信仰消磨殆盡。摘自葛林《麻風病人》
本來以為我是沒有職業的人,只是碰巧有機會可以與人分享一點做木工的經驗。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所謂的經驗其實就是信仰,宣揚信仰就是一種職業。所以我只能選擇堅持信仰或是放棄信仰。

2006/6/15

……但這只是習慣,由一種已經淡忘的動機所引起的動作而已。摘自葛林《麻風病人》
雖然已經啟用了部落格,還是習慣在這裏寫日記。部落格像個大宅院,有太大的空間與自由可以揮霍,我不習慣這種生活空間。我只需要一個小角落,150字就夠了,過了明天寫的東西就不能更改,有一種可以看到或可以期待的生活足跡在這裏脈動。

2006/6/16

天色開始昏暗,河邊露出一大片的沙洲,白鷺絲在沙洲邊的水坑踩著輕柔的步子。
接近低潮的時刻,河水喃喃地往海口滲流,像是夕陽最後一聲的嘆息,帶走殘存的日光,最後成為靜止不動的暗沉海灣。我坐在岸邊靜默著,看到黑暗完全落在我的身上,才想起這是偷來的時間。對岸八里的夜燈亮了,遠處的河面上漂流著一串串的燈光。

2006/6/17

我喜歡150字的限制,就像一天24小時扣除睡覺、吃飯、處理雜事…,真的有一點點意義的可能只剩下幾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限制與功能本來就是一體的兩面。就像你限制了水杯的用途,它就自然能發揮水杯的功能。人能賦予事物意義,也造成了事物的功能與限制,這些一開始都是沒有的,什麼都沒有。你願意賦予自己更大的意義嗎?

2006/6/19

點了一杯濃縮咖啡,最近迷上這種有喝到咖啡的感覺,服務生提醒我這是兩三口就喝完的小杯咖啡,我只能回給她一個代表理解的長長微笑,還附帶著輕微的點頭。
隔壁桌操外省口音的中年婦人在談風水,好像又跟她老公的外遇扯在一起。音色沙啞,但是丹田卻很有力,聽起像是有人奮力地敲著即將破碎的鼓。
一種無限焦慮的聲音。

2006/06/20

中文是一種叫喊的語言,我老是把它想像成沙漠中的語言,一種陌生得無法置信的語言。摘自莒哈絲《情人》
咖啡店裏,這種嘶喊的聲音最讓我困擾,盡力抗拒了一陣子,只好放棄正在讀的馮內果《此心不移》。在筆記本裏找到這段莒哈絲的描述,聽著她所說的沙漠中的語言。如果言語中使用了太多宣洩情緒的字眼,聽起來就像沙風暴。

2006/6/21

週三下午在公館附近有一堂幼稚園的圍棋課,之後還要趕去社大上木工課。
不想再跟沙漠中叫喊的語言博鬥,安靜地準備晚上的木工課。這幾個禮拜選擇花多一點的錢,在溫州街上找安靜又可以無線上網的咖啡店落腳,點了下午茶充當晚餐。
今天開始想用讀書會的方式上課,資料需要準備得感性一點,可是我還是擔心……

2006/6/22

出門之前,聽到幾聲遙遠的雷聲。從捷運忠孝敦化站出來,這裡已經下過一場雷雨,現在雨停了。
路邊賣髮飾、項鍊的小販是一位清瘦健美的女子,帶著黑色印有金色英文字樣的頭巾,臉看起來乾乾淨淨,脖子上掛了幾串廉價的陶珠項鍊,輕微地搖擺身子招攬著客戶,我說她有一種凡夫俗子的美韻。每個禮拜經過這裏我總會多看她一眼。

2006/6/23

走在磺溪的河堤上,我看著夕陽,在一陣陣波湧式的蟬聲中,從觀音山的頸部緩緩落下。
河堤雖然不寬,還可以倆人並肩走。但是鑾喜歡走得舒暢一點,跟在我後面走著又多了一點安全感。於是我們一前一後,就像是已渡過數十年婚姻生活的夫婦般,看起來只是相處融洽。年輕時又深又濃的情感,已經成為兩人之間難以再現的模糊記憶。

2006/6/24

在天母圖書館裏找書,最近習慣於挑選一本老書、一本怪書、一本輕書,這一陣子的怪書我都挑馮內果的。而輕書就是讀起來有點雅痞味的像春上村樹之類的,今天沒挑到。所謂的老書就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書,最後挑上了1905諾貝爾獎顯克維支《你往何處去》,有些老書是一輩想讀,卻一直無法讀得下去的,像荷馬史詩之類的古典大作。

2006/6/25

讀《你往何處去》時,感覺有點像在赫塞的《玻璃珠遊戲》。他能用非常素樸的文字描寫暴行、貪婪、情愛與美德,其中最難的描寫當然是美德。那種流暢的文字會嘗試著偷偷滲入你已經僵化的現實認知之中,在有利的縫隙裡慢慢地安頓下來。現實中可能的事和不可能的事之間的分別開始在頭腦裏混淆不清,最後,你會傾向於相信美德。

2006/6/26

如果寫書就是把我們取自生命穀倉的東西,加以歸還,那麼讓我們有更多的書!摘自亨利‧米勒《我生命中的書》
偶然瞧見這本書。如果你看過《北回歸線》,你不會相信一個頹廢派的作家會寫這類的書。我迫不及待地讀,確實是一本非常誠懇又真情的書。附錄裏的書單正巧列有《你往何處去》,書中提到的Jean Gionio讓我很好奇。

2006/6/27

在網路上查到,原來《你往何處去》就是電影〝暴君焚城錄〞的原版小說,幸好沒有看過這部電影。我很不喜歡二手傳播的文學著作,完全破壞了文學的本質。尤其是那些兒童或青少年版的世界名著,譬如像基度山恩仇記、傲慢與偏見、咆哮山莊…..,小時候,就是這樣馬馬虎虎地被灌輸一些簡化的故事情節,以為文學就是如此,以為……

2006/6/28

我也知道人們公然說我在發瘋,但我並不瘋狂,我只是在探求。如果說我是瘋了的話,那也是因為我探求不到,而感到厭煩與焦急。……眾神啊!我就要看到一座燃燒的城市,完成我的『特洛伊之歌』了。摘自《你往何處去》
我懷疑芥川龍之介讀過這本書,《地獄變》的構想就是源自於此。一個燒掉偉大的城市,一個燒死鍾愛的獨生女。

2006/6/29

當你遇見一本想讀或認為應該讀的書時,先等幾天不要去讀。不過你要儘可能以強烈的心意想得到這本書。讓書名與作者的名字在你心中盤旋...你會發現你的心智已經從僅是〝抗拒自己的衝動〞的努力中提昇了。摘自《我生命中的書》
因為經濟考量,我對想要的東西習慣於忍一下,不必要的衝動會自然消失,必要的衝動也會因此昇華。

2006/6/30

Apocatastasis在宗教上意思是:魔鬼及罪人終將回到上帝的懷抱。希臘醫生使用這個字語來描寫病人回復健康狀態。還有另外一個是天文與物理的用語:一種旋轉體定時回歸到其軌道的同一點。
讀《我生命中的書》的感覺,我想用這個字語來形容相當貼切。它將會把我的閱讀軌跡轉回到原點,讓我即將失去的閱讀動力重新再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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