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30 19:16:59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2004年8月

2004/08/01
〝咖哩香腸之誕生〞一本好書:
43歲的她無意間讓24歲的他成了逃兵,藏匿在她家。三天後德國投降,她想再隱瞞幾天,享受一種養寵物的感覺,27天後他不告而別。
在物資缺乏的當時,她卻用皮大衣換了一包咖哩,因為他愛咖哩,但是她討厭咖哩,後悔也沒用。當咖哩碰上蕃茄醬時,她驚訝地說:不可思議。以前他就是這麼說的。
2004/08/02
下大雨的時候,想起前幾天坐在黑森林入口前的亭子,當時正好烏雲密佈,我等的就是這樣的傾盆大雨。可是現在我被困在三重的老家,陰暗的小巷弄裏,陪耳聾的老媽看著無聲的電視劇,她還不時地告訴我劇情,我驚訝她具有看穿無聲世界的能力。
突然很想在一個空曠的地方,困在亭子裏無事可做,好好地看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
2004/08/03
對現在所處的環境已經太熟悉了,熟悉它的瑣碎,熟悉它的明天,甚至是下一秒,熟悉所有在眼前閃過的錯誤……,我討厭這種熟悉的感覺,太容易看清楚的世界。
這世界應該要充滿虛幻,在虛幻中無盡地追尋真實,為自己銬上追尋的枷鎖,把那最深層的真實賦予故事的形式。
瞬間即逝的現實比昨夜完全記不得的夢,更加虛空。
2004/08/04
兩個年青人在討論網路上的商業模式,好多的英文簡寫的名稱穿插在對話裏,變成一種隔代的語言,我們這代的人被屏除在外。
這世界運作如此有效率、破壞與建設同等的時代,變與不變都給我一種哀傷感,無法阻止變的無力感,也不敢正視強烈變動當中那些相對靜止的不變,這是一種尷尬與孤獨。
守著〝不變〞是墮落,還是堅持。
2004/08/05
下午導讀〝咖哩香腸之誕生〞,作者認為布綠克是德國咖哩香腸的發明人。
生力麵是誰發明的呢?是我,當時我是這麼認為的。
家裏還在使用大灶的年代,小孩喜歡偷偷地在爐子裏烤任何可以烤的東西,我發現烤乾麵條又快又好吃,幾年後大灶拆了遊戲就結束了。
當生力麵出現的那年,才乾吃了一口,我就認定那是我幾年前的發明。
2004/08/07
很高興妹妹不再為人算命了。
古代中國的〝數學與邏輯〞發展得很早,有人把它〝利用〞到〝命理〞上。
結果〝命理〞卻凌駕於〝數學與邏輯〞之上(甚至凌駕一切),讓〝數學與邏輯〞在中國淪落為雕蟲小技,遺害中國好幾千年。
只要〝命理〞一直凌駕於〝科學〞,那個國家必定落後。
2004/08/08
把頭靠在咖啡店的落地窗上,看這馬路上的車燈、路燈、招牌燈,夏日幾乎奪走了我的一切,就在眼前蒸發掉,到了夜晚總算停止了。
第一次到妳家就在這個站牌下車的,我突然想起眼前的站牌,對著鑾說。我們開始細算那個年代…,一下子而已,話題又回到日常瑣事。
像湧泉一樣的回憶,只有在獨自一個人想寫的時候才會出現。
2004/08/09
走出牙醫診所,已經十點多了。沒有牙痛、沒有烈日,這樣就夠幸福了。
不想走捷徑回家,繞過天母西路,走在忠誠路上,誠品書店如果沒有打烊我一定會走進去。打烊後的門前廣場暗暗的,有幾個孤獨的人坐著,他門沒有表情,靜靜地只有抽煙。其實我也很喜歡那樣的感覺。
回到家痛快地喝下一杯冰水,牙齒不再酸痛,美好多了。
2004/08/11
站在芝山站的月台上,看到被烏雲劈成一半的彩虹,雖然很久沒看到彩虹,他並不覺得興奮。
他看看月台上等車的人,他們都在想著比天上出現彩虹還重要的事。
當科學告訴你,彩虹是一種二次折射的物理現象之後,它再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即使這輩子只能看到幾次彩虹而已。
彩虹一直掛在車窗上,就像掛在他心裏一樣。
2004/08/12
〝人也像動物一樣,有想要躡手躡腳躲起來的時候〞,他正在回味著小說裏的這句話。
風夾著雨一波大一波小地摧殘著過路的人。他像躲在洞口的小動物,望著落地窗外的風雨,還有天上轉得很快的雲,他喜歡這種躲起來的感覺。
其實,幾乎每天他都躲在這裏。但是,一個人的個性有它自己的一套,理智也會被它牽著鼻子走。
2004/08/13
從牙科診所出來才八點而已。
人總是被他十歲以前的想法控制著,對!要好好慰勞自己一下。
小時候忍著痛看完醫生,多麼希望媽媽能買個小東西鼓勵一下,印象中有幾次得到了,但大部份都在期待中走回家。從小就是一個很悶的人,這樣的期待就一直藏著,藏著,藏了幾十年。
在誠品買了葛拉斯的貓與鼠,故事的開始正好談到牙痛。
2004/08/14
下班前收到的那一張討厭的公文,還有季刊排版出了錯,就只是這一點小事奪走了他好幾分鐘,這一路上他都失了神。電車門關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錯過了台北車站,好像才突然想起身在何處。回過神來,發現只不過是一些小事,但是情緒已經回不來了。
到了約好的餐廳,鑾已經等了好一陣子。他還是又陰陽怪氣的,鑾也發現了。
2004/08/15
他流連在義大利蕃茄醬的商品區,鑾當然是到處看看促銷品。
吃膩了自己調製的乾麵醬(帶顆粒的吉比花生醬+沙茶醬+醬油),他正在研究蕃茄醬的配方。腦子裏還殘存著〝咖哩香腸之誕生〞書中布綠克在廚房調製蟹肉湯的影像,決定就在明天的中餐,試作,材料呢?
鑾正好買了促銷的蕃茄汁,放入推車時,他給她一個神密的微笑。
2004/08/16
深夜,這場棒球轉播並沒有讓他找回當年看威廉波特少棒轉播的感覺,帶著失望和遙遠的回憶入睡。
老了,僵硬的生理無法彈性調整,不管你幾點睡還是會準時地醒來。他似乎也沒忘記中午要煮義大利蕃茄肉醬麵,像固執的老人絕對不會忘記他想做的天真小事。
廷瑜正好最愛吃這樣麵,而他滿足於這樣的小事---蕃茄汁變出來的東西。
2004/08/17
想不出寫什麼的時候,他就會開始自言自語。
一旦意識到自己正在自言自語時,這行為就很難再維持了。就像知道自己正在做夢後,夢境就不易延續下去。所以他也不確定自己說了多少、說了什麼。都是回神之後,由片斷的記憶推論自己剛才正在自言自語。
對著自己說幾句,接著馬上又被另一個自己否定,這樣的形式就是思考嗎?
2004/08/18
〝猛然〞睜開眼睛,在沙發上顯然昏睡了一陣子,他微微地扭動僵著的脖子。
如果沒有那個〝猛然〞,該有多美好,他喜歡一種慢慢清醒的感覺,嘴角浮現一抹只有自己才能察覺的笑容與遺憾。
咖啡店的地下室幾乎沒有人,當時他正在讀大師與瑪格麗特,是俄國人布爾加科夫臨終前在病床上,靠著意志與魔鬼交戰完成的反現實小說。
2004/08/19
雨水打電話來告訴我,他調到台中新廠去了。
談到最近在工廠管理與組織領導的心得,像下山的門徒回來向師傅報告,讓我分享他的成長。我必需在腦裏尋找那些被我遺棄的專業名詞,拼湊出一點師傅的模樣。
我懷疑那段記憶中的我,會被現在的我推擠到遺忘的一邊,一個陌生的人將取而代之,像大江健三郎的小說〝被換取的孩子〞
2004/08/20
文建會來函,年底以前圖書館必需搬家。最近她為此奔波身心俱疲,他也為了沒能幫上大忙感到愧疚。
她做什麼事都太認真了,總是太用力氣做,他只能在她力盡之時,幫她收拾一下殘局,一年多來他總是扮演這樣的角色。
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大慨是那一次胃出血之後吧!他開始學著不要太用力做〝公事〞(私事還很用力)。
2004/08/22
嘉漢陪我們過情人節,在天母東路一家新開的IS咖啡聊天。
鑾說:阿華買了九十九朵玫瑰送小玉,要花二千多塊吧!我搖頭說不知道行情。
你最好命,一輩子沒買過一朵玫瑰,鑾嘟著嘴說。意思是說:好運碰上了老娘,否則你得發二仟多塊。
不要學你老爸這樣,人家說不必你就不送,我對著嘉漢說,然後轉頭對鑾做鬼臉。
2004/08/23
在山林裏,雨來一陣又停一陣,孩子們玩一陣躲一陣,像山中的小孩,也想好了晚上要在大通舖裏大玩一場。
當我們宣佈颱風即將登陸,活動立即終止準備下山。
那個十幾歲的大孩子,他知道不能大吵大鬧,但忍不住哭泣,胸口起伏躺在床上強烈地抽搐著。
其實我心裏也跟孩子一樣,真想繼續留在山中,但我們卻必需做這樣的決定。
2004/08/24
風雨一波波地敲打在窗上,原本吵雜、炎熱的城市變得陰柔而昏暗。凝視著窗外被摧殘著的盆花,聽著窗縫發出的呼呼風聲。
好久沒有享受這一種隔窗的寧靜。
一整天都坐在窗台前,看安伯托‧艾可的〝波多里諾〞,看得很慢、很享受。
這本歷史小說不容易讀,幸好讀過鹽野七生的〝海都物語〞,對十字軍東征的歷史有點了解。
2004/08/25
如果把有關風和雨的記憶抹去,剩下的什麼?乾涸的沙漠。
淹大水的那天,我們這群小孩不管外面的風雨有多大,已經在昏暗的通舖玩了一上午。下午開始淹水,小孩樂得坐在窗台上摺紙船,看著它在滾滾的黃水中翻覆。再摺一隻,我一定要讓它飄到視線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記得最後是阿臭的阿嬤背著我,在水深及腰的巷弄裏逃難。
2004/08/26
昨天正當腦子沉浸在滾滾濁水的記憶裏時,圖書館的櫸木地板已經泡在水裏大半天。
沒多久收到圖書館淹水的信息,趕去處理,一進門就聞到那股熟悉的淹水味。幸好書沒淹到,否則曬書的味道更特別更難忘。
這一整天,跟三十幾坪泡過水的DIY櫸木地板博鬥,全身微微酸痛,連酸痛也是熟悉的,控制得恰到好處。明天還要幹活。
2004/08/27
圖書館可以正常運轉了。
除了指派工作之外,他很少說話,看起來像是一個在泥沼緩慢前進的苦難人。其實他腦海不斷地飄出一張張存放已久的畫面,像放燈機喀喳喀喳地打出螢幕上。沿著螢幕的那道光束回溯,他正在找回孩童時面對淹水的好奇與興奮,來平衡一下眼前的混亂、骯髒和困窘。
而工作的流程與方法似乎不必用到大腦。
2004/08/28
看著老舊的磨石子地板感覺很不習慣,有些小孩還是習慣性地脫著鞋子走進去,好像那裏有一條無形的界線。
他們都怕他太累,不讓他把櫸木地板舖回去。其實他一點都不累,如果不是木板還沒完全乾,他早就把地板舖好了。或許是他比較喜歡這種形態的工作,不必討論、不用協調、不需謀略....
幸好,還有幾支不通的電話要修理。
2004/08/29
早上帶著俗稱老鼠尾的電鋸出門,先到圖書館做好後門防淹水的檔板後,趕著帶老媽去看病,結果如她所願的住了院,老人家認為住在醫院比住在淹過的家來得舒服,再趕著去幫妹妹處理淹過水的家俱…
在公車上醒來,半睡的眼珠盯著窗外的夜街,搜尋著閃亮的招牌,一時還認不出來到那裏了。好像剛經歷一場戰爭,在歸途中打盹醒來。
2004/08/30
趁著老媽在病床上午睡,到附近的母校看看。三十幾年了,這城市像歷經好幾次大地震後重建一樣。
腦子裏存放了一張以學校為中心的老地圖,記得警察局對面有一條小路直通學校大門,繞了一圈終於找到那條小路,大門封起來了,交叉這裏的幾條小路還在,只是水田不見了。
大門改在一條新路上,正好是我地圖裏失落的那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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