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1 08:22:07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2004年6月

2004/06/01
改用第二人稱寫吧!
你終究決定這麼寫,依你能寫的方式寫。
你每日按時地,面對著規律生活中的瑣事,抒發膚淺的感性與哲理,製造出一篇篇〝輕中帶重〞的心情日記。你感到你自己抵抗不住想寫的慾望(它總是無時無刻呼喚著你),你必須順從地成為一位告白者,像生活在透明櫥窗裡的藝術表演者。
告白後你還是過著無采的生活。
2004/06/02
我坐在堆疊得高高的箱子上,面對著玻璃窗,放遠一點可以看到觀音山,拉近些就是高速公路,看著在上面的行走的車子,我努力地想把它們看成玩具小車,終究是失敗。
小時候有一回,在石門水庫看著山下的小車一台接一台的鑽進山洞裏,著迷。當時,我努力地想把它們看成真正的大汽車,那種奇幻的感覺在我心裏存放了四十多年。
2004/06/03
尚閤上書本,抬頭才發現咖啡一口都沒有喝。他剛才趕著讀一本叫做〝洞〞的青少年小說,還在重點的地方貼上3M貼紙條,這樣的書況他實在看不習慣。他記起上次柯倩華站在講堂上時,手上拿的那本〝親愛的漢修先生〞也是一樣。
等下午導讀完這本書,他就會馬上把標籤取下,如果有時間他還是比較喜歡把重點的段落,抄在筆記本上。
2004/06/04
尚一腳踏進圖書館,〝平〞就遞來一張紙條,他沒打開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何阿姨親切地跟他打招呼,尚知道他必需先去為這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挑幾本好看的小說,然後送她到捷運新生站,雖然她總是堅持不必這樣麻煩。尚每次都親自送她,為的是想從她身上感染慈祥的氣氛。
他想或許〝平〞等一下就需要這一股慈祥的力量。
2004/06/05
記得夏目漱石的〝草枕〞書中,畫家到處尋找心中一幅的女人臉孔。他碰到了那女人,如他所想的,出現了,但說不出來還缺少了什麼。追尋,再追尋….,就在她目送弟弟出征時,流露出了〝憐憫〞,畫家終於明白他要的就是這個。
我正在尋找一張老人的臉,就在赫塞的〝玻璃璃珠遊戲〞書中找了。
一張讓孩子覺得可親可敬的臉。
2004/06/07
在中山北路聽到第一聲蟬叫時,尚正好從嘴角的齒縫發出輕輕嗯聲,來回答鑾一連串的問話,他心中現在找不到〝祥和〞,因為出門前電腦中了毒。
鑾聽得出來,尚代表不同心情的嗯聲,「怎麼了,又陰陽怪氣」她通常會這樣說。尚的回答一定是:「沒有,沒怎樣」,這一次也一樣。
尚想起赫塞書中的一句:祥和也是有生命的東西。
2004/06/08
赫塞53歲開始寫玻璃珠遊戲,13年後出版,他在等什麼?等的就是〝祥和〞這個有生命的東西,在他步入老年的生命中,慢慢滋養長大。
小生命剛開始看來平穩無力,尚也隱約感覺到它的存在,它不穩定、乍現乍隱。有時候,它會讓你覺得日子過得很平淡,平淡到無精打采,就像有些日子裏,太陽不露臉,雨又下不來,陰沉沉的....
2004/06/09
紀德讓心靈裏的東西自然地釋放在天地之間,然後再慢慢地吸取內化。而赫塞就像一個苦行僧,完全在心靈裏挖掘,想要找到〝一切事物的統合理論〞,這就是所謂〝玻璃珠遊戲〞。
赫塞像〝告解神父〞故事裏的隱士,紀德就是那位神父。隱士覺得自己很懦弱又無趣,而神父卻又感受到罪孽深重,倆人就在絕望之時,合而為一。
2004/06/10
就是這樣,對吧?無論當時多麼的精彩,相信自己會記得,永遠不會忘記,然而它們就像不斷掉漆的壁畫,得拼命地拿各種材料替代,最後終究荒蕪。
九點多了,坐在窗台望著對街頂好超市的門口,這裏不久前還是一家書局,書局之前是什麼?鑾告訴我是倉庫,倉庫之前是一間大寺廟,阿將每年農曆初三到這裏來拜拜,渡過他的生日。
2004/06/11
早晨的涼意與清醒告訴他,離開的時刻已經到來.....他習慣稱這種特殊的感覺為〝覺醒〞,他一生每逢面臨決定性的時刻,這種感覺就會湧上心頭。摘自玻璃珠遊戲
尚正處於覺醒狀態中,或許是這本書讓他真正地覺醒。正巧維哲又突然地出現,邀請他到新開的圍碁教室陪小孩下棋,尚答應這幾天忙完館慶就去。
長廊盡頭又見曙光。
2004/06/12
維哲是去年來圖書館才認識的,尚去他的圍碁教室,下過一次棋,沒多久因SARA的關係教室被迫關閉,當時尚只是想重溫青少年時,學下圍碁的感覺。這一次的〝覺醒〞他不只是要這樣,他想把圍碁當做一種玻璃珠遊戲,像路迪長老的覺醒一樣,回到最基層教小孩。年輕的時候,尚就渴望到鄉下的中學去教數學,這個願望不時地在發酵。
2004/06/13
我們的日子是珍貴的但我們樂見它們離去,
在同樣的空間裏我們發現更珍貴的東西在成長;
一株稀罕、奇特的植物。我們園丁的胸懷已然滿足;
一個我們正在教導的孩子,一本我們正在撰寫的小書。 摘自玻璃珠遊戲
尚第一次被新詩感動,因為這首詩正好描繪出他覺醒時,建構在腦子裏的影像。
植物、孩子、小書就在手上…
2004/06/14
你一旦覺醒,並不表示你能進入事相的的核心;你掌握、完成的只是自我對現況的態度。你沒有找到定律,只是下決心,你不是進入世界的核心,只是進入你個人的核心。摘自玻璃珠遊戲
尚知道這一次的覺醒,只是上次覺醒的延續。一個大夢拖著一個個的小夢,像一種音樂的節奏,或許是圓舞曲中常用的Hemiola節奏。
曲子就要奏了..
2004/06/16
走出圖書館,尚想起夏日黃昏的蟬叫聲,走著走著就脫離了往常回家的路線,穿越幾條大馬路,鑽入熱鬧的小巷子,大約是幾條通之類的巷子,從巷子出來就是中山北路。原來這一帶的蟬還沒開始叫,覺得有點失望。
不過下班後不直接回家,隨意地拐個彎輕鬆悠然的走著,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夜幕低垂,華燈初上….,畫下優美的句點。
2004/06/17
黑色鐵網的圍牆裏,是廢棄多年的酒廠,牆內有一支約十層樓高的老煙囪,煙囪頂隱約可以看見鳥巢,尚曾經看過巨型的鳥在那裏晃動。煙囪旁圍著兩棵巨大的榕樹,枝幹扭折詭異,佈滿垂吊的鬚根,高高的枝頭上還懸掛著巨大的蟲蛹造型物,是用竹子編織成的...
這裏像黑森林的入口。
處理一些瑣事之後,尚喜歡一個人來到這裏。
2004/06/18
在林森北路和市民大道口,發現正在開花的洋玉蘭。如果樹上有含苞待放的花,我會偷摘回去,插在水盆裏像一朵白蓮花,可聞到淡淡的清香。
那一年,在公司偏僻的圍牆邊發現一株開著白色大蓮花的樹,又驚又喜。驚的是走過這棵樹下不知千百回,卻沒發現過,喜的當然是又認識一種奇特的樹。
當時的辦公桌上,就插著一朵...
2004/06/19
相同的時間出門,不同的車站下車。在有點陌生大馬路上,找到一家熟悉的小咖啡店。
讀一本具有史詩般力量的小說,它來自一個〝兩個世界間〞的小國。這個小國是南斯拉夫,絕不是台灣,雖然也是夾在兩個世界之間,但我們不需要自己的史詩嗎?
去找一個新的朋友下了一盤棋,一個老朋友帶著老婆的手工蛋糕在圖書館等著我。
2004/06/20
或許是天氣太悶熱的關係,尚覺得做什麼事都不對勁。
芳瑄一大早就來問數學,尚覺得倆個人都在浪費生命,他討厭教這種從補習班走出來的學生,手上捧的都是補習班的練習題,學校的課本只是上課時,擺在桌上當做塗鴉本用的而已。
尚發現她還是沒有把課本帶來,基本的定義、定理都沒用心思考過的學生,如何有能力解題。
2004/06/21
坐在輪椅上的老媽指揮著我,在小巷子裏鑽來鑽去。
老媽一直把我當成離鄉三十年多的遊子。每次的回家也只是回家而已,這個市鎮很多的其它地方,在我腦子裏還維持在三十多年前的圖像,沒有機會更新。
在大市場的一條小巷弄裏,找到這間〝無照〞的小牙醫診所,裏面坐著七、八個等待看診的老人,他們都是幾十年的老顧客。
2004/06/22
雨仍在落地窗外飄著。尚坐在窗台前,輕輕伸個懶腰,探頭出去想吸一口夏日的雨水味,落了空。空氣中反而瀰漫著從柏油路面鑽出來的潮溼的蒸氣,更加重午後昏沉的氣氛。
這一天尚覺得讀什麼書都不對勁,霍布斯邦〝革命的時代〞、羅蘭‧巴特〝戀人絮語〞、戈爾德思劇作選、張煒〝醜行或浪漫〞…,一本換過一本。
該出去走走…
2004/06/23
沒有聽到蟬叫的夏日早晨,感覺特別的悶熱。
尚等著聽這個路口的第一聲蟬叫,把它記錄下來。不記得去年6/26日記裏,記錄的是否為第一聲蟬叫,如果是的話,再過幾天它會準時的叫嗎?尚心裏質疑著這個問題。
夏天只需要留下聽覺,聽一聽蟬叫、聽一聽流水聲就好了。其它的知覺,只會讓你有一種不舒服的存在感而已。
2004/06/24
陣雨過後,天色依舊昏暗不歇,空氣中隱約罩著一層薄霧。尚坐在黑森林入口前的木頭階梯上,凝視黑色的鐵網牆內,落入黯淡詭異的樹魂裏。
這是一種特殊的寧靜,尚喜歡用這樣的方式釋放靈魂,暫時脫離現實世界的無聊、瑣碎、焦慮……,像小孩子喜歡聽發生在黑森林裏的故事一樣,藉此幻想生活可以比較多彩多姿一點。
2004/06/25
如果沒有一本好的小說正在讀,尚會覺得心靈有點空虛,好像生命不知道如何往前走。
前兩天讀的那本”香水”(徐四金),其實是一本技巧和創意都很有水準的小說,可是讀這樣的書只會用到頭腦,靈魂一點也不會跟著脈動起來的。
熬不住靈魂的饑渴,尚來到胡思二手書店,找到赫塞的”心靈的歸宿”、”荒野之狼”,抱在胸口走回家。
2004/06/26
兩位導演來到圖書館看說故事的情境,他們拍過很多兒童節目,我們即將會有個合作計畫。
故事進行得很精彩,孩子們全都安靜下來。我告訴他們:那個講故事的媽媽,其實只是照著書裏的文字,一字不漏的念出來而已,功力就在於語調、故事節拍、聲音表情的掌握。兩位導演的眼睛為之一亮,恍然大悟。
一本好書自己就會說故事。
2004/06/27
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有系統的研讀繪本。還是要跟讀小說一樣,從選定一個作家開始,然後迷上他。
這次看上了Ezra Jack Keats,因為我被昏黑、詭譎的背景所襯托出的對比影像給吸引住。
試著翻譯 APT.3:
雨下個不停,雨水輕輕敲打著在窗子,城市吵雜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起來。
山姆凝視著窗外,聽到公寓裏傳來的口琴聲..
2004/06/28
這個天空特別的藍。或許是颱風,把天空的雲甚至是霧,全都捲走了。
想起素素再過幾天就要離開,去實現移民台東的夢想。台東是我很想去,卻沒有去過的地方,那裏的天空一定比這裏還藍。
離開台北需要一股極大的勇氣,整著城市就是一大包袱,一切垂手可得的資源都是包袱。
素素說:不是逃離的勇氣,而是一種被吸走的快感。
2004/06/29
你身陷在一種空白中,體力、腦力、情感都被消耗在那裏,對於更重要、更在意的事物的無力感,使得你無論採取任何行動都僅僅是在空白的大海中偶爾探出頭來看看遙遠的岸邊。
你抓得住你思想的十分之一?放棄想寫卻寫不出來的心情吧!否則你的岸邊會離你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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