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和對話的假性邏輯
在日常所浮現隱形的對話框中,我經常遭遇的問題是:我沒辦法開口完整地表達自己想說的一切。撇除掉廢話的空間,甚至連維持人際關係的閒聊哈拉,對我而言都不是件輕易的事,許多時候我並不真正想去跟周遭的人說些什麼。在過去無數個隻身走過的日子裡,「只進行必要性的談話」是我始終維持的內聚狀態,就算因此會有人不曉得我在想什麼,漠視我,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我偶爾也會不喜歡電阻如此龐大的自己,缺乏從自身展開的漫無邊際言談中拉扯必要訊息的能力,越急欲想要訴說某些貼近言語,便越加感受內在所難以傳達的空洞。或許可以作戲似的扮演成偏離自己的另一個人,用尚未嘗試過的性格與世界鍵結,不過我並不擅長─也不喜歡─演戲,我討厭由自身引發的不自然的戲份,儘管我也並未真正熱衷於飾演哪一個誰。
於是我的言談已趨近於一種公式的邏輯,運用大量的連結詞,因為、所以、因此、而且……除此之外,我更愛好所有可能現身的轉折,不過、但是、然而、可是、雖然……我總是循著類似的口氣訴說不同的事情,迫不及待在段落之間插入一個沒有太大意義的轉折,攪動正反黑白的渾水,看似頭頭是道,卻丟失文字中理當埋伏的氣味與情感,我猜想自己並非真正想對這個現實投注些什麼。
文字和語句的流動,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場生動的表演,反倒更像是千言萬語的鍛鍊。我一直以為那僅是欠缺日常再三的會話練習導致而成的口語障礙,但後來我發現這畢竟與人格有很大的關係,太過龐雜的對話會造成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我習於聆聽,卻不善於展露內心的訊息,就算只是開口正經地說幾句話,都可能化作我喉頭需要長時間凝聚的加農炮,而更多時候我其實並不說出來,靜然成為沉默的群眾與背景,宛如被上鎖的盒子,連我自己都難以將其開啟。
終究,唯有透過緩慢的書寫,才得以讓陽光落進我心收藏的黑暗之中。就像村上春樹所表示的:如果不藉由書寫將那保留下來的話,不僅無法瞭解自己內心真正的什麼,連那個東西最後也將會被流失掉。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仍如此依賴文字的緣故,卻無法使書寫和對話相互反轉,讓喉嚨發聲的意義不僅是為了唱歌,而是將內心重要的事物,在適當的聲光當中被訴說出來。我卻總是只能在無數失卻的語句之中掙扎著,期待有一天能成為那一個想像中的自己,讓內心的言語成為能夠聽見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