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19 00:09:55Richard
那年夏天
高中生涯,一個日子踱過一個日子地,彷彿萬國旗似地串聯起,曝曬在一派教人感到莫名的模糊光輝裡。然而只需要一點拉扯,便會斷成數不清的片段。或許,我並不畏懼著會有斷線的危險,真要說來,更令我擔心的是,斷了的那些會被突如其來的風吹遠,遠到接近於那被稱之為消失的盡頭。
生科和地理老師都生完孩子回來教書了,小寶寶和媽媽一樣的可愛;而物理老師則不禁讓人同情,他的龍龍雙胞胎因為一條醫學界罕見的血管而胎死腹中;姥姥和雄雄仍堅持著自己是十八歲,真是的,都已經是歐氏家族的成員了;清員嬸確定退休,很幸運地沒被續教到畢業,不過感傷還是會的;音樂家政美術都將離我而去,不知道這些年學過了什麼,體育的單槓還是拉不上去,軍訓的槍靶也還未瞄過。高中生涯,就簡簡單單地跑過,以小孩的步伐,踏著大人的腳印,奔向看不到的汪洋。
三年級,應該還是會有很多事情吧。
我,想著,奔著。
※
其實我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改變。
感覺像是三民的數學課裡,小雄哥哥講授著標準差、平均數等統計學的基礎概念,講到當所有項都加上一個數,距離並未有所改變時,溜出了這句莫名動人的話。
「你不覺得很浪漫嗎?」我問隔壁的。
「會嗎?我覺得有些悲哀。」隔壁的以一個暗戀者的角度說。
看來,這距離要不是親暱的很,就是天涯之遙,不過我還是以「天涯若比鄰」的看法解讀了這段話,即使那和離差毫無相干。思緒於是漸行漸遠,鑽進了十歲那年的夏天,我望著窗外的滂沱大雨,嗅到屬於花蓮的陽光與風。
他是高雄人吧?還是臺南人呢?在火車車箱裡,我隔著玻璃窗看著他下車,是的,他比我早了些下車,車中還殘留了一些原本來自於他的不捨,以及倒數計時的印象刻度。然後,火車就開動了,一截一截地,朝離開他的方向駛離。有些畫面,記得很深,深到有些斑駁不堪。
那年夏天,不曉為何地報名了一個夏日營隊,風塵樸樸的,從家裡到了臺北,又從臺北到了花蓮,經過一連串屬於兒童式的歡樂交流後,我結識了一個男孩,如果沒記錯他好像是隊長吧,總之,我們聊得很是愉快,聊些什麼也不記得了,唯一清晰的,就只是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如此而已。
火車上,我們把握最後的一點時間聊著,關於東海岸的藍和陽光,關於彼此生活的差異,以及這四天來的一切事情。
山洞將我們拉入泛著微微橙光的黑暗內,水痕在窗外呼嘯著劃過,緊接著又是一陣清欣的光芒,左邊的山巒撲蓋著泥色與碧綠,右岸的海礁交織著白藍錯動的波浪。洞裡與洞外的歸程上,他輕輕地抱住我一下,作為一種告別,然後走回他的車箱。這是一種大人的行為吧,我想。
那個夜晚,也就是好不容易和他混熟的那天夜裡,我們聽了一則有關貧窮的家庭,全家最後飲農藥自殺,只留下一個不知幸運還是不幸的女孩,讓我們不禁暗然神傷的故事。
晚會最後,我們互相靠著彼此,望著一盞盞的天燈緩緩昇空,不久便化為幾株閃爍的光點,而我們都不時地抬起頭,確認它們是否消失,確認著,我們彼此都望著同一片星空,將祝福隨燈火飄至那女孩的心底。
鐵軌延伸到了西海岸,夕陽隕沒成路程上的夜間燈火,如果車箱是灰暗的,也許悲傷便不會從車窗那麼明顯地被發現。而我看見你從車箱那頭走來,背著包包,走近,告訴我待會就要下車了。
到底後來又說了些什麼道別的話呢?似乎還是就那些,而這一次,最後一次,我輕輕地抱住了他,在他頸邊嗅到分離的氣味,嗯,我想這就是屬於大人的告別了。
那個午後,陽光沾上幾許濕意很濃的雲層,我們到達了太魯閣的山間大草原上,拉著線,將風箏迎風地跑著起飛,兩人的歡樂在耳邊搓擦而過。不過一個不注意,便跌落下來,把翼都摔傷了。
於是,放下了風箏,我們決定去追遍野紛飛的蜻蜓,一對對透明的翅膀忽來忽去,捉不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曾經追逐過,一起追逐。在那個午後,那個草原上,風裡倏地飄起了紛飛的細雨。
走了,遠了,孤獨地坐在夜間車箱裡,內心掀起一股很深的失落,因為曉得再也不會再見面,人們又得回到每個人自己的世界中打轉,還會有誰記得這個時間的片段嗎?
終點站到了,靠了站下了車,回到了故事的起點─家。家人不停地問著學到了什麼,有哪些有趣的事發生,我隨便敷衍而過,洗完澡便睡覺去了,我睡得很熟,畢竟,成長為大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隔天早晨,睜開眼醒來,再一次地確認過沒忘記他後,起床開始新的一天。
放學回家,我迫不及待地找出那時留下的手冊,翻著翻著,終於找到了那張合照。同時,也找到了那個我沒忘記過的男孩,還有他的簽名,以及許許多多那時候發生的事。是的,還有離別的氣味,接觸的溫度。
即使只是擁抱那麼一瞬間,我已經將你貼在心上,附在頸邊,不論歲月再怎麼增加,其實我們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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