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到老爸的主治醫師，是在醫院的急診室，2007年的秋天，那年老爸中風，第二次去急診的時候。

第一次送急診的那天，淡淡跟天秤去爬山，才剛下山就接到電話，趕到急診時，老爸已經恢復行動力，但還是觀察了一陣子才讓我們回家，急診醫生說要去看門診追蹤，結果還沒有等到門診時間，老爸又第二度送急診，這次比較嚴重，沒有馬上恢復，在急診室待了兩三天。

沒有病床是待在急診的原因，在急診的最後那天有位女醫師跟急診醫師一起過來，跟我說總院沒床，問我們是否要去分院？這樣比較快可以馬上有床，淡淡問說要馬上決定嗎？可否等跟家人商量後再決定，她們說那你們考慮一下再通知我們。稍晚，來了一位沒有穿醫生袍的先生，自我介紹他是主治醫生後，開始跟老爸問問題，最後還問起了算數題，然後再次問淡淡要不要去分院？很奇怪這次沒有遲疑，一口就答應了，之後打電話跟老媽報告，老媽居然說好，她知道在哪裡，於是我們就搭上醫院安排的救護車轉過去了。

住院的時候，由於淡淡白天上班，幾乎沒有機會與主治醫生見到面，老媽第一回見到他，是在他來巡房的時候，日後老媽常常叨念，說醫生頭一回跟她見面，就把她叫到病房外面去，跟她說老爸這種情況，以後可能會進加護病房……聽得老媽心驚膽跳！第一次的住院，大約10天就出院了，出院時老爸已經可以自己走路，算是很幸運的事。原本只要定期做復健，誰知道發生了更奇怪的事情。

出院沒多久，復健也沒做兩次，老爸開始嫌東西難吃，事實上，早在住院期間就有徵兆，當時老媽餵他還願意吃，沒想到最後拒絕飲食。我們只得趕緊帶他去看醫生，因為老爸有失智的問題，不會表達他哪裡不舒服，說明自己的感受，從檢查到住院，都不知道他拒食的確切原因。後來只能猜測因為中風而影響到味覺神經，才會讓他什麼東西入口，都出現嫌棄的表情，喊著怎麼會這麼難吃？連他最愛的甜食也一樣。

當時有回主治醫師來巡房的時候，淡淡正好也在，他把淡淡叫到病房外面去，分析了老爸的情況，表示不進食是沒辦法長期依賴靜脈注射，必須裝鼻胃管灌食，而他判斷老爸不可能要裝鼻胃管的，勢必綁住手以防拔管。而這樣的病人，依經驗到後來就是長期臥床，日漸萎縮。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淡淡的心情是沉重的，可是看著眼前的醫生，一副要哭的樣子，奇怪了？應該是我想要哭吧！醫師的這種反應，是演的嗎？如果是演戲，也未免太真了！

後來老爸歷經出院再住院，不得不嚐試裝鼻胃管，那天淡淡上班不在，聽老媽敘述，當時狀況之慘烈，老爸一直叫著不要啊！阿姨根本不敢看，連隔壁床的外傭也跑來幫忙，一堆人圍著老爸，七手八腳的終於成功了。當晚上淡淡到病房看他的時候，雙手已被約束，綁在病床的護欄上，老爸乖乖的垂著頭，可是我知道他很想掙脫束縛。果然當天半夜，他就自己逃脫約束拔掉管子了，住院醫生跑來跟老媽哇哇叫，責怪我們家屬沒有顧好！裝了管子一次也沒有餵食，因為住院醫生說要等他習慣一下再來灌，結果護士小姐很生氣說，裝了就要趕快灌，還等什麼等，這下子不是白插了？！可愛的護士妹妹，很關心這個將近一個月沒吃飯的阿伯。

等到主治醫生再來巡房的時候，看著老爸，他跟淡淡說：沒關係！我們再來想辦法。之後就跟我們說要採取胃造口的方式，做這個決定，也是經過一番掙扎，因為一樣有拔管的風險，加上在肚子上打個洞，長輩們很難輕易同意ㄚ！果然出現很多的聲音，其中有人表示，應該要換醫院換醫生。而在醫生找家屬開會，跟所有人說明之後，原本說要換醫生的人，突然跑去跟老媽說這個醫生很好，還是要聽醫生的。當時淡淡感到很疑惑，雖然本來就不認同要換醫院換醫生這件事，但是他們只跟醫生見一次面，就可以判定這個醫生很好喔？

忘了哪一次的巡房，淡淡跟醫生說感謝，這個不會表達自己狀況的老爸讓醫生頭痛了！醫生跟淡淡說：「不會啦！病人是醫生最好的老師！」在日後回診的門診中，他也常常對著我們家屬說，辛苦了，要再麻煩你了！在那當下，淡淡覺得很好玩，雖然是你的病人，可是卻是我的老爸ㄚ！照顧他，做記錄，這本來就是我們家屬該做的事，不是嗎？

做好胃造瘻管後要出院時，醫生問老媽說會不會照顧？老媽跟他說總是得試試看，不行就要請人。醫生問了社工師，老爸的巴氏量表如何？社工師跟他搖頭，不過他還是對淡淡說，你去拿申請單，我們來寫寫看，我知道老爸的分數太高，是不符合可以請外傭的資格，儘管後來跟老媽討論的結果，我們不請外傭，淡淡還是很感謝醫生的心意。

從那時候到現在，老爸固定給醫生看診，有時候淡淡覺得他對家屬的關心，還遠遠超過對病人，也或許是因為這位病人，無法溝通，都是家屬說給醫生聽，病人是不會自動敘述自己的狀態！記得那時回診時，看完老爸後，老媽已經帶著老爸出診間，醫生都還在問，你好不好？會不會很累，辛苦了！淡淡每次都不敢多說，心想外面很多人在等，護士小姐的臉色越來越臭，從早上看到晚上，醫生你還是看快點吧！

從07年開始，老爸每年都住院，不同的狀況，不同的問題。記得有一回住院，醫生來巡房後，淡淡想帶老爸去走走，出了病房口，想起忘了帶衛生紙，叮囑著老爸要站在原地等我，深怕他不懂，還重複了幾次，正好巡房中的醫生經過，他對淡淡說：你去忙！爸爸交給我！醫生不知道淡淡只是要拿個東西，他就牽著老爸，後面還跟著他的助理，一同去巡其他病房。當淡淡趕緊拿好東西出來，醫生正好在跟其他病房的病人介紹老爸，淡淡沒聽清楚他們在說啥，趕到時只見大家都在笑，很不好意思的把老爸牽出來，心裡是很感動的。

前些時日小希姑娘的老爸有狀況，也出入醫院。有回跟小希問情況時，小希有感而發的說，醫生都是這樣，只想著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病人當下的這個問題，好讓你可以出院，根本不會管你們日後的照護是否困難！聽著她的敘述，淡淡滿肚子的疑問，這跟我的認知不同，醫師會衡量家屬的照護問題啊？對照之下，或許我們很幸運的遇到一位好醫師，才跟她有這樣的認知不同！

因此當去年老媽在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通知醫生要停診，心情很不好的老媽立刻打給正在上班的淡淡，「跟醫生的緣分要斷了嗎？」這是淡淡第一個閃過的想法。幸好當時只是暫時請假停診，不用再去尋覓新的『先生緣』，讓大家很安心。可是當時老爸的狀況不是很穩定，淡淡要命的壞預感居然靈驗了！醫生才剛開始請假，老爸就有了狀況，雖然沒辦法去看醫生的門診，沒有熟悉的依賴很不安，不過淡淡決定要用正面思考的能量去克服，果真遇到的醫師也很親切，安然度過那段日子。

今年第二次接到電話的老媽冷靜多了，還可以熬到淡淡下班回家才告訴我，有過經驗果然不會措手不及，很遺憾的，這次是永久的停診，不知道醫生離開的原因，也沒機會親自跟醫生說再見，謝謝他四年多來的照顧，如果當年遇到的不是這位醫生，現在又會是怎樣的局面？無法臆測！

好醫生很多，老爸一定也有這樣的福氣，再度遇到另一位！這樣想也這樣告訴老媽的淡淡，心裡還是會覺得不捨……親愛的醫生，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