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聯合報~~~~誰說牠是不祥狗

【張沅】

我和女兒牽著小黑散步──一身黑絲絨般光潤的毛、矯捷的身軀、機靈的眼神，路人見了，無不讚嘆：「好可愛呀！」我們頗覺與有榮焉。但是，眼尖的鄰居太太發現小黑四趾全白之後，嚴正告誡我：

「養這種白蹄狗是會『衰』的，非丟掉不可！」

帶衰？放逐牠 流浪小黑 失而復得

陸續有識與不識的街坊路人，都說小黑是不祥之狗。情急之下，我買了染髮劑，為小黑染黑腳下那四撮白毛，以為可以耳根清淨些。沒想到有次家裡電線走火，差點釀成火災，波及鄰居，大家都把箭頭指向小黑；我幾乎無力招架。

左思右想，我請人全權處理，找個地方放逐了小黑。

家裡驟然冷冷清清，女兒成天問著：「小黑呢？小黑呢？」我愧悔、自責不已，腦中一直浮現著小黑在荒野踽踽獨行，無家可歸的畫面。兩周後，有個鄰居說看到一隻很像小黑的流浪狗，變得好瘦……

霎時，積壓已久的不捨及罪惡感化為潰堤的淚水。當天下班後，立即帶著女兒去找小黑。

走著走著，已是鄰居所說的山區。路兩側的芒草長得比人還高，暮色茫茫，山野寂寂，小黑在哪裡？我喊了兩聲：「小黑！小黑！」倏地，熟悉的一團黑身影躍出草叢。啊！瘦了一圈的小黑就在眼前。

女兒高興地抱住小黑，牠搖著尾巴，用驚疑又欣喜的眼光，定定看著我們，那熟悉又陌生的眼神，似有無限委屈要說，真苦了牠了。

我對外宣稱：「小黑自己跑回來了！」從此不再理會那些閒言閒語。

家裡重拾歡樂氣氛，小黑成了獨生女兒的守護天使：女兒做功課時，牠蜷伏在一旁陪著；女兒去國小操場騎腳踏車，牠興奮地跑著追著；女兒玩家家酒，牠靜靜聽著她自言自語；女兒的作文篇篇圍繞著牠寫，人狗之間，交流著最真誠親愛的感情。

護家！倚重牠 忠誠盡責 受寵猶親

小黑一開始會成為家中一員，是因為先前曾遭小偷。要安裝防盜的鐵門鐵窗呢？還是養隻狗看家？我和外子選擇了後者。小黑的母親是工廠盡職的守護犬，朋友知道我們的需求，小黑才剛斷奶就送給我們。女兒興高采烈地喊牠弟弟。

小黑漸漸長大，特質一一彰顯，是隻聰明忠誠的好狗。早晨，我們上班上學，牠搖著尾巴目送我們；傍晚，才到巷口，老遠就聽到牠迎接主人的吠叫聲；我做飯時，牠趴在餐廳看著；晚上，看電視或看書時，牠就依偎在旁，時而用尾巴拂我們的腳，時而舔我們的足踝，溫柔地傳達對我們的愛。

夜深了，最後一盞燈熄了，我們都上床了，牠才趴上寢墊休息。夜間有一絲動靜，立刻蓄勢待發、吠叫示警，因為有牠，宵小之輩匿跡，我們睡得格外安穩。

因護家心切，小黑也闖了些禍：牠的吠聲曾嚇得送報生忘了扔報，落荒而跑；也曾跳出不算矮的圍牆，咬住郵差的褲管不放，幸好鄰居出來解圍，害我們下班後趕緊登門去賠不是。

牠曾經被成群的流浪狗圍攻、被大型猛犬擋路挑釁，都是了無畏懼，以小搏大，負傷而回。牠又善解風情，嗅得附近有發情小姐的芳蹤，趁我們沒留意便尋芳而去；然後像犯錯的小孩，躡手躡腳回來，躲到椅子下，唉，「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們也不忍責備呀！

病逝！懷念牠 人狗情緣 生死不渝

大家都說，狗有十多年的壽命，我們原本期望小黑能陪著女兒上大學，沒想到只活到女兒國二時。那年四月，小黑一直病懨懨的食欲不振，獸醫來了幾次，都不見效。幾天之後，牠舉步維艱、眼神散渙，喊牠名字，勉力地輕擺著尾巴……

如今想來後悔莫及的是：情況很糟的那天，明知牠危在旦夕，我們仍上班上學去了，讓牠孤單地面對死亡。傍晚回家時，小黑臥倒在餐廳地板上，已斷了氣。我和外子傷心垂淚，女兒痛哭不已，說：「我們把小黑葬在院子裡，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外子在院子的茶花樹旁挖了穴，讓小黑安息在大地的懷抱裡；女兒為牠立了白石之碑。小黑走後不久，每逢下大雨打雷，女兒就跑去院子陪伴害怕雷聲的小黑。是的，小黑無所畏懼，唯獨一聽到雷聲，即迅速衝到我們身邊，尋求安撫；若在夜晚，就跳上我們的床鋪。女兒對小黑的愛，真是生死不渝啊！

以前我常望著小黑善體人意的眼眸，問道：「小黑，小黑，你這麼有靈性，為什麼是隻狗？又為什麼天生白趾，就要背負凶狗的惡名而被歧視唾棄呢？」

小黑以牠的一生陪伴我們，我們則真心愛寵牠，至今家人聊起小黑，仍是深深的憶念與惋惜。我們和牠的九年之緣印證了：人狗之間，形貌雖異，情感卻是深刻而真摯的！

小黑帶給我們的是歡喜，是對動物與生命深一層的認知，誰能說白趾是凶狗呢？
【2002/07/10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