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0 22:45:58Edmond

今天,我們哭了

我的同學、獨立媒體記者-- 林輝就上星期六反世貿事件引發衝突所寫的文章,希望大家細閱。



下午我們都興高采烈拿著清水和傳單,上面印著中、英、日、韓文字的《致國際友人的感謝信》, 派給經過的示威人士和市民。這封聯署信是我們早兩天在獨立媒體 發起的,感謝遠道而來的示威為我們上的一課:感謝他們將世貿的國際議題帶來香港,不厭其煩地解釋給我們知道它的傷害,讓我們的視野朝向人民,走向國際;感 謝他們以自己的身體來阻止世貿在這個城市達成協議,免得我們成為殺害農民的幫兇。更重要的,是感謝他們讓我們明白團結的重要性;新的抗爭文化,讓我們理解 到,遊行並不是向在上位者的沉默請求,而是人民力量和創造性的顯示。

兩 天之內,已有百多二百人聯署。我們將這些單張交給遊行的人士,都逗得他們很樂,農民粗糙的臉上,向我們露出了純樸的笑容。過去幾天,韓國農民們早已用肢體 向我們表面,他們的目標只是世貿,要接近世貿會議的場地,阻止它繼續進行;對於警察,他們克制;對於市民,更是秋毫無犯,甚至在每次示威之後,執拾好垃 圾,比香港人更愛惜這片土地。他們唱歌、喊口號,今天,他們要再一次嘗試向那決定他們未來的會議走近。

在鴻興道的示威區,他們再一次 向警 察佈下的防線衝擊。警察搬來了幾個大石墩,通道縮小了,中間的防暴警察拿著長盾、警棍和胡椒噴霧;石墩上又是另一排防暴警察,手上緊握著胡椒噴霧。這幾天 以來,我們都習慣了胡椒噴霧如雨下的場面,我和朋友走到較前的位置,身旁全是手握攝影機和相機的記者。突然警方在兩邊拿出水龍頭,向在場的示威者和記者狂 射,不少記者和民間記者都被狠狠射中。我倖免於難,但網政廿一的民間記者小熊卻全身濕透,她紅著眼睛斥責警察,並指那些水又鹹又刺眼,根本不是普通的水。

既然開始了用水炮,警察就再停不下來。接下來水炮、胡椒噴霧、警棍齊施,示威者也拿了竹桿對抗,但始終也無功而還。在那樣的地理環境,要 越過雷池,又談何容易?許多人對向警察大喊『警察關水喉!』,可是警察越用越狠,我和一班朋友拿著竹,用掛在它上面的橫額去擋住水炮的攻擊。換來的,就是 水炮向我們的狠狠瞄準,一次、兩次、三次,連橫額也爛了,竹也斷了,我的眼罩也被打飛了;我們用背部去擋著水炮,可是水的衝力太強,唯有互相緊抱,才不致 被沖散。Bobo哭了,眼罩之內看見她泛紅的眼睛,不只是因為那些鹹得要命的水,更是因為自己對政府暴力的無可奈何。天氣越來越涷,我全身顫抖,看著一排 又一排的防暴警察,再看看他們身後那座漂亮無比的會議展覽中心,我問:公僕啊,你在為誰服務?你又在對付誰?

天色暗了,我在絕食的八 樓朋友那兒找回了衣服,但雙腿還是不停打顫。那時南韓農民都離開了,我們怕防暴警察們會將戰線推前,於是一同坐在他們面前,唱歌,喊口號:『警察精神,傷 害人民』、『香港精神,水炮射市民』。不知是誰找來了一束花,我們將它放了在防暴警察的長盾之上,那一刻我腦海中出現了六四前夕,北京市民向解放軍送水獻 花的場面,因為我們都在喊:人民警察,不打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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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開了海旁的示威區,從馬師道天橋出灣仔,遇到了一班南 韓示 威者。他們喊口號、唱歌、打鼓,旁邊滿是市民,不時對他們以掌聲支持。我們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走在隊尾,呼籲市民加入我們。有些市民也真的加入了我們, 一同在灣仔的路上或走、或坐、或躺,以行動支持示威的外國朋友。

這時一大隊防暴警察拿著長盾、載著『豬咀』從後向我們推進,包括我在 內的 約四十位香港市民坐在隊尾,立刻面對警察,手扣手,坐在地上,跟著小樺大喊『我們手無寸鐵,請警方保持冷靜』,又唱了國際歌和人民之歌,隔在他們和韓國農 民中間。這樣的動作,其實沒有甚麼大作用,但總讓我們感到自己盡了些力,不讓這些遠道而來的朋友受到欺負──這樣的想法,有點幼稚吧,但我確是這樣想的。

行 行、停停,後面的防暴警察也在行行、停停,但他們的臉明顯繃緊得多。去到馬師道天橋附近,韓國的朋友進入了告士打道的示威區,而我們則上了天橋。前無去 路,我們一行二十多人商量折返,但在折返之前務必要讓在場的市民知道發生何事,便組成臨時『合唱團』去朗讀聲明。這個合唱團模式,在晚上之後的時間多次使 用,每次均得到在場的市民鼓掌支持。我們知道,他們的良心都不會被警察、政府和傳媒蒙蔽。

最後,我們十多二十人在十字路口上停了下 來,前 行兩個街口就是告士打道示威區,而我們身處的地方,過百防暴警察三面環伺,但我們身處之地,就是往示威區的必經之地。我們躺在地上,不走;我們時而唱歌, 時而叫喊,就是不走。我們不是張子強但被過百防暴警察包圍,未到零晨三點卻竟可在灣仔的十字路口躺著看星。

不過看星的時間不長久,因 為接 著而來的竟是催淚氣體──先是呼吸刺痛,立刻帶上口罩;但雙眼卻痛得睜不開,眼淚水不停地流,視線也模糊了,趕快拿水洗眼,稍微有點幫助,可是卻仍是刺 痛。後來知道有朋友在較接近施放催淚氣體的地方,因吸入太多而嘔吐。我不知道為甚麼要用催淚彈,尤其是在灣仔市中心,四處都是無辜市民,是否一定要用這種 影響範圍甚大的武器不可?這是否其實代表警察根本極度驚惶,不知所措,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們被催淚氣體迫開了,然後又再回去,坐在地上,眼睛還是紅紅的。消息不斷傳來:中環廣場用了橡膠子彈、有朋友被警察打穿頭縫了四針、警察正派裝甲車來,記緊不要觸摸車身,因為車身通電。我的眼睛紅得更厲害了,淚水在眼眶內滾來滾去。這個晚上,我哭了。

這是為香港流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