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生病的人說著大道理，感覺特別不一樣，他們夫妻彷彿洗脫俗塵般的坐在我眼前，眼眸清瘦又透亮。說起來一個剛剛完成階段化療，另一個也還在追蹤有無復發轉移，究竟癌細胞「會不會是夫妻親密接吻所傳染」？這個笑話如今彷彿成為他們倆面對朋友時，彼此笑鬧的相互指控。
可明明都還記得，當時這是一對拿著離婚協議書，滿臉冷漠來請朋友幫忙當證人簽字的怨偶呀！於是命運的出手，到底是殘忍或悲憫？他在公司安排高管的健檢發現了大腸癌，而她左乳房的小腫塊也恰好同時被驗證是乳癌二期。早已不相往來的他們，輾轉透過共同朋友確知了對方的病情，乾涸枯萎的愛情只是因為「同病」而重新「相憐」？

喝了口咖啡他感嘆的說，人總自認健康沒病就一味追求擴張，忙碌與享樂無設限，自我意識膨脹，所有限制都視為一種禁錮，他開始覺得「她根本不懂我想要什麼」？而她笑說後來總覺得女人犧牲太多，包括一切原本可以證明自己、自我實現的機會，男女婚姻在天平上未盡公平，於是最後便問自己「是不是其實根本不愛他」？

生老病死滋潤愛情

直到朋友告知她罹患乳癌的那晚，他突然想起，研究所畢業前半年的那場車禍，她不只到租屋處來日夜照顧他，文科的她甚至熬夜費心幫他捉刀工科論文的最後收尾。他想起那時她累到趴在書桌上熟睡的身影，於是他發了簡訊，寫著：「我想還是要有人照顧妳」。
至於他的健診報告則是寄來了已經分居的家裡，她好奇打開，大腸癌的切片報告與病情結論令她震驚。她說她想起了當年因為子宮內膜與輸卵管有病變跡象，醫生建議考慮摘除，他一派瀟灑的說趕快動刀！不能懷孕那有什麼關係！長輩那邊由他去處理！於是她忍不住掛心起，這個強悍好面子的男人能否接受這個打擊？
愛情在婚姻中的旅程，經常一路上最終來到不再濃烈甜美、不再興奮激情，只剩生活現實裡的無盡摩擦。但究竟愛情「從何而來、存藏何方」？即使面臨最衝擊、最掠奪的生老病死，何以非但不能被覆蓋撲滅，反而還能重新滋潤了一度謝落甚至讓枯萎的種子再度綻放？
於是朋友如我聽完，也甚至無法定義這是「不幸」了。如今一切以養病保健為先，世俗主流所有追尋的成功價值、形式品味、生活樣態都不再相關，就只是多情相望、聆聽提醒著「一日復一日、手牽手、照顧著彼此」！世間雖說病業圍繞堪可憂鬱，但如此純粹又被緊握的愛情璀璨如華，釋放著令人羨慕的光芒與芬芳。

評論作家（王尚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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