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幾位中年的企業家、名嘴、作家與藝人、導演紛紛離世，嚇壞周遭一群年齡相仿的好友，不勝唏噓的同時，問候語都改為多保重身體。
死亡，與悲傷、遺憾與恐懼畫上等號。我也不例外，尤其乍聞企業家離世，當晚心情相當低落，於是我不斷自問並探索著低落的源頭。
中年，向來都被定義為人生下半場，站在山丘上的年紀。面對的課題是父母老後的照顧或失去父母的失落，如今在幾位中年代表驟逝的新聞，突然發現中年並非只是體力不如前，面臨將老議題，而是靠死亡很近，近到彷彿嗅得到它的味道。
當然這不只是主觀感受，客觀數據也是如此，內政部統計處公布2016年的死亡人口，顯示45至59歲佔14.74%，居第三高。

於是我開始回憶自己直視死亡的經驗，第一次發生在童年，曾經目睹一個母親帶著小女孩橫越馬路，小女孩遭卡車輾斃的血腥畫面，當時那個母親蹲在路邊痛哭，鄰居不捨，把家中蓆子蓋在血肉模糊的屍身。彷彿自那之後，目睹死亡經驗更多，老家位處十字路口，每每發生車禍都是重大死亡事故，家門前一步之遙的電線桿，不知枉死多少車主。

以豁達的姿態活著

依稀記得六、七歲時，爸爸和朋友在家聚會，夜裡要我去幫他的友人買香菸，帶著恐懼走在騎樓，當時店家多已打烊，長長的騎樓如黑色河流，宛如隨時會浮出被丟棄死亡多時浮腫的家畜屍體；怎知莫非定律特別靈驗，一名口吐白沫、臉色灰白、頭髮凌亂的男子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他毫無動靜地橫臥騎樓，完全擋住我的去路，我呆愣地望著他，究竟該如何，完全沒了主張，折返回家？還是往前繼續任務？還是告知大人去報警？猶豫許久，最後決定跨過這具疑似屍體，往前走並買完香菸後回家告知大人。我不知後來大人如何處理，只知他停留在我的記憶裡幾十年。
童年還目睹過殺人，更別說鄰居是家醫院，停屍間，離我的房間窗戶望去不遠。這些童年直視死亡的經驗，都離不開暴力、意外及醫院，因此深刻以為迴避那些現場，彷彿死亡就離得遠一點。
然而，近期幾位中年代表驟逝的原因，多與腫瘤與心臟有關，報導提到可能食物太燙、糞便呈白色要注意、天氣忽冷忽熱也要注意。於是，死亡與食物、糞便、氣溫等生活有高度的連結。所以近日喝熱湯，會想到它，喉嚨卡卡，也會想到它，胸悶也會想到它。死亡，變得無所不在，再也不是離開那些危險現場就可以遠離的事。

這般緊密連結讓人難以喘息，於是我與一位年紀相仿的治療師朋友聊起死亡話題，他說：「中年死亡的報導，只是打破死亡與我們無關的幻想。每一天我們都幻想可以繼續活到看到明天的太陽，直到這些報導，或周遭友人離世的資訊，提醒我們原來死亡一直都在。而我們沒有太多直視死亡的經驗，因為整個文化都在暗示死亡是一個禁忌。」
他的說法提醒了我，我們都生活在一個拒絕承認死亡的文化，談了很多關於延長壽命的生物科技及醫療，把死亡藏在幽暗禁忌及恐怖的話題裡，都在拒絕承認死亡是一件自然且必然的結局，但這些都無助於我們面對死亡課題的準備，只是讓我們更活在死亡的恐懼，卻無能為力而感到失控與不安而已。因此唯有直視死亡，才能學習如何真正活著，以一種嚮往豁達的姿態活著。

律師 （賴芳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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