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賴和的相遇(二之一)
出身彰化的賴和(1894-1943),原為懸壺濟世的醫生,後積極投入台灣新文學運動,在日本以帝國主義統治台灣期間,用創作反映殖民體制下的弱者貧悲,曾兩度入獄,但始終堅持「文學就是社會的縮影」,並提攜眾多後進台灣作家,如楊逵、王詩琅、呂赫若、吳濁流、葉石濤……。5月28日適逢賴和115歲冥誕。
【摘要5.26.2009陳萬益 自由】1976年9月發刊不久的黨外雜誌《夏潮》登出了題為〈賴和是誰?〉的文章,一開始就是三個大問號,賴和是誰?他活在什麼時代?他做了些什麼?
這一篇任教於淡江大學德文系的梁景峰的論述,代表了台灣「戰後世代」開始認真去追問被禁斷的歷史。被父執輩戲稱為「光復囝仔」、「讀中國冊大漢」的一代人,在二二八事件和五○年代白色恐怖陰影下受教育、成長,在「去日本化」和「中國化」的黨國神話中,在這塊土地上對日本時代的歷史和記憶完全無知。
1970年代一連串的外交挫敗,黨國神話潰散,戰後世代才腳踏實地,面對自己的鄉土。那些被掩埋的、被擠迫在現實邊緣的人和物,開始被發現,產生意義。楊逵、鍾理和、賴和……這些日本時代台灣作家的身影,成為大家追蹤的對象。
1979年,林瑞明、張恆豪和羊子喬編出了《光復前台灣文學全集》,李南衡編出了「日據下台灣新文學明集」,後者以《賴和先生全集》開頭,給予「台灣新文學之父」崇隆的敬意。從五○年代初入祀忠烈祠,幾年後以共產黨被逐出,賴和在他所奉獻的土地上,成為忌諱的名字;好不容易「付與人間換自由」的啟蒙文字出土不久,再因美麗島事件而蒙塵。
1984年,有心人努力多年後,賴和得到平反。在耕莘文教會的平反紀念會上,楊逵帶著他的小孫女楊翠蒞會,代表了日本時代受賴和提拔的作家的心聲和傳承的心意。八○年代,「苦守寒窯」的林瑞明,潛在賴和的手稿與精神世界中,在其中體會了父執輩在日本殖民壓迫下的苦悶與抗議。身在歷史系,他講授台灣文學,孤獨地與賴和同在。
做為戰後世代,他傳承了賴和的時代精神;1994年,在清華大學舉辦了「賴和及其同時代作家──日據時代台灣文學國際會議」,在彰化與賴和的孫子賴悅顏共同發起成立了「賴和文教基金會」,賴和的作品已經是中學國文課本的經典範文,我們與賴和的相遇對話已成為家常。
【摘要5.26.2009陳建忠 自由】上個世紀末,我開始準備撰寫博士論文時,賴和老早就是我心目中的作家人選。最重要的,則是林瑞明老師主編的《賴和全集》出版,讓我有可能使用當時最完整的資料來寫我心目中的「和仔先」。
不過,與其說是我在寫賴和;毋寧說,只是把賴和用文學教給我的許多認識台灣問題的方法與角度,一一記錄下來而已。也許,最值得強調的精神,是他教我要如何當一個走入「民間」的「有機知識分子」。
賴和為何能對自己在殖民地教育下的菁英位置,如此自覺地「忽略」。他當走方醫、他巡迴演說、他請走唱藝人來記錄民間歌詩、他對民俗活動蘊含的能量頻頻致意。也因此,他不是只在診間等待病人的醫者,也不會放任台灣的毀壞而不出手相挺,更不會站在制高點對庶民指指點點。
這些賴和文學中的思考,使我對自己身處在學院形同自我禁錮的思想狀態,愈發感到不滿。每覺這時代要求所謂的學術中立云云,不過是讓自己逃避承擔現實變革的責任之藉口而已。
在〈無聊的回憶〉這篇應是賴和散文中最成熟的作品裡,他針對殖民下的教育體制發表了「進步」與「幸福」無法相容的感歎:「時代說進步了,的確!我也信牠很進步了,但時代進步怎地轉會使人陷到不幸的境地裡去?啊!時代的進步和人們的幸福原來是兩件事,不能放在一處併論的喲。」
賴和的思考,絕對是站在台灣庶民的角度,對體制性規訓所做的反思。放到今天來看,依然深刻地提醒著我們,必須警醒任何託言進步,但可能讓我們失去更多權利的話語。我們就必須思考什麼才是我們要的「幸福」,而什麼又是世俗的、體制性的所謂「進步」。
有時,當我覺得自己失去了實踐的勇氣時,重讀賴和的作品似乎總能帶給人不少啟示。他的詩句說道:「美麗島上經/散播了無限種子/自由的花、平等的樹/專待我們熱血來/培養起」(〈代諸同志贈林呈祿先生〉)。我要提醒自己在那麼暗黑的時代,有過如此躍動的靈魂,於是就該鼓起餘勇,追隨熱血賴和的腳步,繼續栽種那自由、平等的夢想之樹。
【摘要5.26.2009呂美親 自由】「那些中心分子,多是日本留學生,有產的知識階級,不過是被時代的潮流所激盪起來的,不見得有十分覺悟,自然不能積極地鬥爭,只見三不五時開一個講演會而已。」——賴和〈赴會〉
我也曾天真地問:「若賴和活過戰爭期、面對新的殖民母國,逃得過二二八或白色殺戮嗎?」朋友苦笑:「死了都被從忠烈祠趕出去了,活著呢?」先行者的身體,避開另一個更大的苦難。否則哪天又是改朝換代,又是不見天日與重新挖掘的反覆;情何以堪?
【摘要5.26.2009周馥儀 自由】1996年,「賴和」是誰?「台灣文學」是什麼?十六歲的我卻極其陌生。
因為好奇,我開始「尋找賴和」,從家鄉的圖書館借到幾本有關賴和的書,讀到賴和描繪日治時代農民、女性處境的小說與詩,不同於教科書短短幾行的「日據時代」,也成了我從文化層面,碰觸台灣殖民身世的開始。我選了最深刻的〈覺悟下的犧牲〉、〈南國哀歌〉呈現賴和的思想,一字一字敲打著「覺悟地提供了犧牲,我的弱者的鬥士們,這是多麼難能!這是多麼光榮!」、「我們處在這樣環境,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與昔日台研社伙伴協助「賴和全國高中生第一屆台灣文學營」,聆聽左派、本土學者如何詮釋「左翼.第三世界.台灣」;大學在社團中研讀日治時代的文學與知識分子的社會行動;與朋友們製作《河》賴和文學音樂專輯;到書寫碩論,研究賴和書寫蔗農的文學,這十年多來,每當閱讀賴和的小說、詩文、史料,就愈漸深入感受,賴和面對台灣被殖民的繁複思考,如何以文學書寫、文化論述、社會行動做為介入的途徑,和當代知識分子協力翻轉台灣人被支配的集體命運。
走到相似的社會實踐之路上,搭著火車,到各地開會、參與行動,在疲累或低落時,我總想起百年前的賴和,行醫之際如何奔走各地,以文化講演、文學擁抱這土地上的底層民眾。在青春之路上,我與賴和如此相遇、懷想賴和,在不斷的激勵中,前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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