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24 17:34:57不是人

叮鈴

駕著車的朝早,總會聽到清脆得沉重的硬幣跌落地上的叮鈴聲音,車子向前駛,聲音往後散落,如果是在夜晚,那也許是車子後一點點的星火。

有工作的日子,一大清早就會把車子從僻靜的車場駕往公司,準備好一切所需用品,布置好車子,就往目的地出發。老友阿麥是伙計中最細心的,欲沉默寡言,他會仔細檢查好有沒有遺留東西沒有帶上車,因為,在這行,所有東西和步驟都得一絲不苟。福哥是我們的「阿頭」,負責打點一切,當家屬對這樣那樣東西有疑問時,福哥總會一一解答,也為他們妥善安排,因為福哥知道,這個時候要辦事的人是最不能辦事的。還有其他伙計,一伙人差不多每天就這樣進進出出生與死之間。

一個冬天的早上,把車如常駛到富山泊下,那些家屬一早就在等候領取先人遺體。天氣冷,尤其在這半山地方,加上防腐劑刺鼻的氣味,令人不得不感到莫名的難受。吸口香煙,你會明白負負得正的道理,做這份工以前,我是不抽煙的,現在,煙不能離手。壽衣是女裝的,聽說是燒炭輕生的。她的家人,不過兩三人,穿著白衣裳,走到我面前,給了我一封利是,說︰「師傅,辛苦晒,辛苦晒。」啊,多苦。是一個中年婦人,大概是死者的母親。她,他們這樣的一個禮貌的笑容,也許就是我堅持做這份工作的理由。既然,金銀珠寶也要保安員護送的話,那麼,又有甚麼比人的生命更寶貴呢?於是,我說︰「這是我的份內事。放心交給我們做吧。」

當我看到死者的照片時,滿腦子湧進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問號和感歎號。方婷,中五的同班同學,一個愛笑的女孩。中五那年,我們大夥兒到淺水灣旅行,男孩們都去走下海灘裡去了,我不懂游水,負責留下來看著東西。你坐在沙灘上,羨慕地遠遠看著女孩子們在水裡玩得興高采烈。你看見我,走過來笑著問︰為甚麼不下水玩呢?我不好意思的說︰哈,我不懂游泳。你呢,為甚麼又一個人不去玩呢?你的臉紅了紅,說︰我今天不太舒服。不待我回應,就坐下來。原來,那是我們第一次的單獨對話。我們就這樣談了半個下午,沒有人知道我們談些甚麼,這是屬於我和你的,雖然,我也記不起我說了甚麼令你嘰嘰的笑起來,只記得你那雙泛紅的臉頰。

放榜後,大家都各散東西了,由漸漸疏遠到失去聯絡不過一兩年。況且,我這職業又似乎是不便向人透露的,所以凡朋友的聚會我都總會避之則吉。方婷,一個愛笑的女孩,為何會躺在車廂後面的空間呢?我開始明白,為甚麼照片要用黑白照了。因為,如果認識她的人看到照片中她紅紅的臉蛋時,會令人更加不能忘記她的體溫,以及她陽光般的笑容。當然,也避免了因凝視她的照片而引起的恐怖,畢竟,她的確吸引著人的目光。

清脆得沉重的硬幣跌落地上的叮鈴聲音彷彿被車子撇下,又追回來,人生或許也是這樣的追追逐逐。方婷,雖然不明白你為甚麼這樣完結自己的生命,也許,也許仍是也許。朋友,請放心去吧,你的笑,我已記下;而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保送你入土,為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