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3-24 12:03:10Ducky

Anytime

我失戀了。





這種事在別人身上是雲淡風輕,在自己身上是石破天驚。


正如我安慰一位在九一一那天失戀的朋友,我請他想一想罹難者親屬的痛苦,他想了一想告訴我,他還是覺得自己比較痛。

我現在,就是那種痛。

雖然三月天氣溫暖,可是我周身冰冷,渾渾噩噩,心不在焉。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心還在不在,可能碎了吧,碎成碎屑,被不珍惜不想要的人,沖到馬桶裡去了。

這時候,我應該要一個人靜一靜,躲起來去療傷才對。不過,我撥了曉晴的電話。

「晚上漁人碼頭喝啤酒?」

『好啊!兩點?』

「嗯,兩點。」

曉晴是我一年多前認識的網友,把我的心沖到馬桶的前女友原先也是我的網友,包括曉晴的前男友也是她的網友。

是的,我們的生活已經被網路攻佔。難道,沒有網路我就不會遇到那種殘酷的女人嗎?還是會吧,只是可能改在公車遇見罷了。

曉晴和我,是因為在網路上爭論一個問題認識的,我們在彼此的信箱吵翻天,甚至還約出來決勝負,最後因為我鐵證如山,才逼的她伏首認輸。

那時本來一付看你怎辦瞧好戲的心態,沒想到她當場乾脆地對我道歉。

『對不起,是我錯了,你才對。』

我傻住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沒想到她沒繼續強辯,也沒不甘願。我就此對她改觀,兩個人因此成為朋友。

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和曉晴因為爭執結緣,感情卻反而更好一些。我承認我有一丁點兒喜歡她,不過我單身時她有男友,她單身時我有女友,如果不是這樣,我的一丁點可能會變成一大點也不一定,畢竟,能當朋友,就算不是互相欣賞,至少也得互不討厭吧?更何況她和我臭味相投,興趣相近。

到漁人碼頭喝酒,是在曉晴情海浮沉時養成的默契。她男友是博愛座的男生,憑良心講,人不壞,對曉晴不錯,條件也好,只是常無法拒絕其他愛慕女性的主動示好。幾次擦槍走火,事情傳到曉晴耳中,她男友都表示願意痛改前非,堅守立場,這樣時好時壞,也和曉晴走了兩年多。

但老祖宗都說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除非曉晴看破,或她男友頓悟,否則我不覺得情況會有什麼改變。而曉晴這種對錯分明,硬氣的個性,居然能夠忍受這種情況這麼久,著實讓我非常詫異。

曉晴的說法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個性極端,所以會給對方跟自己三次機會,以免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

不過對累犯來說,三次顯然是不夠的。

第一次曉晴提著啤酒來找我,她強顏歡笑的表情難掩憂傷。我則因為女友要求的自由,其實空閒、或說空虛的夜晚很多,兩個傷心人,就這樣相偕去漁人碼頭喝悶酒。

半夜的漁人碼頭人很少,我們的心很沉。迎著有鹹味的海風,曉晴反常的話講不停,我知道那是悲傷的後勁,我讓他盡情的宣洩沒插話。

酒喝完,曉晴右手用力捏扁了啤酒罐,雙眼定定的看著漆黑的海面,說:『這是,悲傷的第一罐啤酒。』

我們試圖將悲傷留在黑夜的海中,各自回家尋找快樂的影子。


第二次和曉晴在半夜的漁人碼頭喝酒,她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神情有一種堅毅,有一種絕望,只在最後拎著空酒罐離去時,淡淡的說了句:『這是,悲傷的第二罐啤酒』

第三次曉晴電話中笑兮兮喜滋滋的叫我帶酒去漁人碼頭慶祝,我不明所以,到了老地方,看見曉晴坐在面海階梯上,臉龐下方還有未滴落的淚珠,我才知道,那一天,她和男友分手了。

我吶吶的說不出話,曉晴靜靜地淌著淚,靜默了好一晌,曉晴細細的喃喃自語:『他明明知道那樣傷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從清楚的話音,變成小聲的啜泣,接著她的頭愈來愈低,直直的長髮掩蓋了全部的臉,她就這樣低垂著頭痛哭,細瘦的雙肩顫動,看起來單薄又無助。

那時候,我很想緊緊的擁住她,很想要她止住眼淚,因為,她已經哭的我心都絞在一起了。

不過我自始至終都像一座石像一樣,我什麼都沒做,沒有說話,沒有抱她,什麼也沒有。

『悲傷的第三罐啤酒』她沒有說出口,我心裡祝禱,那是她悲傷的最後一罐啤酒。


也許是忘了替自己禱告說好話,老天改選我喝悲傷的啤酒。

失戀是不是應該排在生老病死後面,成為人生必經的過程之一?今天到我走這一程,比起生老病死,果然一點不遜色。

握著冰涼的啤酒罐,曾經甜蜜的往事在腦海一幕幕翻騰,鞭韃著我的神經與知覺。

我不明白,凡是女友的希望,我都盡力去達成;女友想要的,我也盡量去滿足。大家口中新好男人要有的條件,我就算沒有全部也有八成。她喜愛自由不要束縛,我就寂寞肚裡吞;她欠司機零時工,我一向隨傳隨到不喊累;她心情不好壓力大,我便放下手邊事情聽她訴苦;過年過節鮮花禮物,從來沒忘記半次。

我將她擺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為什麼她可以一腳把我踹開毫不顧惜?

「她喜歡一個她新交的網友,來往三個月了」

蕭瑟無聲的夜半,我的話聲迴盪在我的耳邊。身邊的曉晴和我一樣,直直望著黑漆漆的海面。

「她用我給她組裝的電腦,用我幫她架的網路,我還幫她付通信費,她每天晚上用我親手挑的鍵盤跟別的男人聊天;我在她跟別的男人約會的時候挑她的生日禮物,還打算過一陣子帶她去她想去的日本玩…」

突然覺得很悲哀,這一陣子累積的難過快要控制不住,雖然我已經很用力地捏著啤酒罐,我還是知道,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再忍耐還是沒有用,酒精讓我熱血上湧的一刻,我痛哭出聲。

明明覺得很丟臉,很沒用,我還是無法止住洶洶湧湧的心酸。

這時,曉晴緩緩一手扶上了我的肩,一手輕輕地將我的臉轉向她,然後原本扶著我的肩的那隻手,拿起面紙溫柔的擦著我的眼淚。

我又看到她臉龐掛著還沒滴落的淚珠,這個女孩為了我的悲傷而悲傷,可是她卻不是最應該分擔我憂傷的女朋友。

曉晴幫我拭淚的動作那麼輕那麼柔,我終於忍不住,伸手緊緊的摟住曉晴,只不過,這回痛哭的人是我不是她。

哭到累了倦了,清醒一些了後,我鬆開了手,看著曉晴亮亮的眸子,奇怪的是,我不覺得尷尬,而且心情似乎好多了。

「曉晴!」

『嗯?』

「抱著妳哭的感覺好好!」

曉晴沒接話,笑了一下,拿起空酒罐站起來走向垃圾桶。

「以後還可以抱著妳哭嗎?」

即使知道問的貪心,我還是孩子氣的忍不住要問這句話。

曉晴仍舊沒說話,手舉了起來,啤酒罐”唰”地一聲進了垃圾桶。

這時天空出現了很漂亮的雲彩,曉晴背著晨曦轉身,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在即將四月的風中,聽到了一句:

『Any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