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她又是坐在最後一排倒數第二個位置，桌上攤著一張未寫完的數學考卷，指尖的筆不斷地轉動著，發出微小的聲音。半開的窗戶吹進夏天悶溼的風，吹動她考卷的一角，也吹散了她髮梢的香。

　　倒數第二排倒數第二個位置，位於她的右邊。剛拿到座位表時還以為自己被分配到了邊疆地帶，心理有些不平衡。現在回想，還好當時沒有衝動之下跟別人換了座位，還好。

　　半個學期的鄰座相處下來，我還是只敢在放學跟她說一句「掰掰。」從來不敢光明正大的直視她，那只會令原本就不擅言語的我更顯得愚蠢。偶爾不小心對焦，我總是強裝冷靜，不太自然的移開目光，手心直流的汗被大腿捏皺的褲管吸乾，笨拙的舉止引起她的注意，她總會笑個幾聲再改變視線的落點，留下我一個人莫名奇妙的感到尷尬。

　　我常想，我也算是個冷靜的人，爲什麼每次碰到她都會出錯？是她天生就是我的剋星嗎？還是我ㄧ看到她就會中邪呢？後來，我根據我種種不尋常的舉動用培根的歸納法推算出一個結論──我想我應該是喜歡她吧！恩，應該是。

　　這段讓我頻頻出錯的日子並沒有太久，下學期開始位置又有新變動了。她還是在最後一排，不同的是變成了第一個，而這次我真的是到了邊疆地帶，一個很精華的位置──第一排最後一個，垃圾桶前方。

　　因為距離真的太遙遠了，我沒辦法再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她，甚至連每天最期待的放學都聽不到她跟我說「掰掰。」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多出很多時間可以觀察其他人。雖然看別人在做什麼很無趣，但最近我發現很有趣的一件事──班上有不少女生在東施效顰。

　　前幾天看到Ｓ用左手撐著下巴，右手轉筆，桌上放了一張空白的隨堂測驗紙，沉思的表情看來有些滑稽，讓我忍不住想走上前跟她說：「妳的臉太過圓潤，不適合用手撐著下巴。」不過還是忍住這股衝動了，我可不想在臉上留下掌印。

　　之前坐在我前面的Ｆ舉止總是不甚優雅，喜歡在夏天把裙子當扇子，喜歡像男生豪邁的跨步，若不是她留了一頭及肩的頭髮，可能會讓人誤會她是小男生吧！但是昨天開始，她的一舉一動讓人匪夷所思，一向強調率性的她竟然掩嘴而笑，而非捧腹大笑，頭上夾了一個銀色髮飾，感覺多了ㄧ分女人味。

　　後來我更仔細的觀察後發現，Ｓ和Ｆ舉手投足的樣子與某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原來，是大家在模仿她。這個情形似乎是一股熱潮，還有持續蔓延的跡象。不過縱然模仿的再像，還是沒有人真的抓到她的神韻，而她本人對於這件事也沒發表任何意見，只是一笑置之。我想，所有人都沒辦法模仿出的，大概就是她永遠一派悠然的樣子吧！

　　高中的日子非常短暫，特別是課業繁重的高三。聯考的壓力緊逼著每個人，每天的生活就像機械式運作般不斷重複，而我和她也在這個沒有交集的日子裡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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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時間後，展轉聽到她考上了一間北部的私立名校，想到自己三年來的暗戀就到此落幕，心裡不免有些難過；然而這份心情並沒有影響我太久，大學的新鮮事很快就取代了其他事務，包刮想她。雖然如此，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仍會不小心想起她甜美的笑容，傻笑一下。

　　隔年的五月多，我回去參加高中校慶，發現之前我待的班級沒有上鎖，左右察看了一下，確定沒人，就偷偷的走進教室了。找到了陪伴我三年的桌子，上面的塗鴉有不減反增的趨勢，學生果然是一屆比一屆還會惡搞。

　　我摸著那經歷人為摧殘的桌面，突然懷念起穿制服的時光。每天準時7:30進校門，還是每天被教官攔下來。他們總是特別關心我，幫我注意耳洞有沒有發炎、制服下襬的鞋帶有沒有穿好，一切都關心完畢後，離開時順便送我一張警告單留作紀念，真是貼心啊！

　　想著想著，思緒愈飄愈遠，一直到意外發現在桌面的右下方了幾行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字，寫著「如果你發現了，請到海洋0℃大喊自己的名字三聲。」

　　海洋0℃？是校門口出去右轉過ㄧ個十字路口再左轉的那家咖啡廳嗎？我猜應該是吧！至少我知道Ｘ中附近只有這麼一間海洋0℃。

　　記得在我那屆海洋0℃非常有名，每天下課就會有很多情侶去那裡假用功之名談戀愛之實，我每次經過往裡面看都覺得心酸酸的，納悶爲什麼像我這麼好的男生沒有女朋友，那些油腔滑調的痞子男卻有，難道女生真的都喜歡壞男生嗎？那我該不該去報名壞男生速成班呢？

　　想歸想，到後來我還是沒這樣做，因為我老媽已經先一步送我去全修班做考前衝刺了，雖然那時我有股衝動想跟她說我想去壞男生速成班，但我想她應該會跟我說「等開班了再去報名也不遲。」

　　話說回來，有人真的會去海洋0℃大喊自己的名字嗎？如果有那個人不是瘋子大概就是想紅想瘋了。真不懂怎麼會有人想出這種遊戲，是新款的大冒險嗎？大概吧！連windows都出來vista了，學生的遊戲是也該升級了。

　　思考了一會兒。該去當瘋子嗎？我滿想知道大冒險之後會有什麼獎品的。不過，恩，還是先離開教室比較明智，要是讓人發現我偷跑進來可就不是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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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步行到了海洋0℃的門口，在店門前遲疑了一下。該爲了大冒險犧牲這麼大嗎？如果獎品只有一陣笑聲怎麼辦？那我不是虧大了？怎麼辦呢？都到這裡了，難得才回來一次Ｘ中，被笑一下也無訪，說不定還可以證明我有當諧星的天份勒！

　　「反正之後就要離開了。」我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深呼吸過後用力的推開門「林宥齊、林宥齊、林宥齊。」不出我所料，當下所人的目光都看向我，而我窘紅了臉遲遲不敢抬頭，眼神飄來飄去，等待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大約過了一分鐘，所有人都回神了，仍然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臉，而原本站在櫃檯的其中一名服務生也在這時朝我走了過來。

　　「你是Ｘ中3年7班的林宥齊嗎？」果然，我就知道這不是一間普通的咖啡店，只是念個名字他竟然就知道我從哪畢業了，也太神奇了吧！

　　「是。」該不會其實這裡就是外星人在地球的基地吧？

　　「大約在一年前，有個Ｘ中的女生在我們這裡寄放了一封信，她說等到信封上這個人名出現時請幫她轉交。現在，這封信交給你了，我想你應該就是她說的那個人。」他將一個藍色信封交到我手上。

　　印象中，我在Ｘ中的異性緣並沒有特別好，也不是那種走在路上別人會忍不住回頭看我一眼的帥哥，頂多就是有人需要我幫忙時會說「好啦！大帥哥幫個忙嘛！」等等討好卻非真心的話。

　　我想，就算胖虎變歌手我都很難相信竟然會有人大費心思在這裡寄放一封信等我來看。那如果我五十年後才發現桌上那句話，亦或是等我發現那句話時這家卻倒了該怎麼辦？算了，信都在手上了還想這麼遠。

　　我看著信封上面的名字──林宥齊，恩，確實是我。那字很娟秀，和桌面上的字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小心的自黏貼處打開，拆封口一股清香滑了出來，味道熟悉得讓我想起那年夏天坐在窗口轉筆的她。


　　林宥齊：

　　我想你一定很納悶爲什麼我會寫信給你吧！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快畢業，就放手一搏看看吧！我還滿想知道反應慢的你什麼會看到這封信。

　　其實我在國中就見過你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每天放學我都會跟你走同一條路線回家，並非我想跟蹤你，而是那條路離我家最近。

　　我每次都在想，爲什麼有人走路還可以抬頭看天空不會撞到電線桿？爲什麼下雨天有人的傘鐵條都斷了三節還可以繼續撐？爲什麼有人的書包可以輕到在食指上轉圈圈？許多的爲什麼隨著畢業答案也不了了之。

　　本來我在心裡認定了你就是寄居地球的火星人，種種的行為只能用外星語言來解釋。我在心裡爲你做了多種假設：也許你是在發射信號給你的星球，也許你是不擅於使用地球的工具，也或許火星人的知識無法解讀國中課本，anyway你一定不是普通人。

　　哪知開學第一天，我竟然看到火星人和我同班！？那個書包輕到在食指上轉圈圈的傢伙和我同班？我該慚愧了……我拼了命考上的高中，你竟然一根手指就把我打敗了。好吧！因為這個原因，我開始覺得火星人也是不容小覷的。

　　說了這麼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小心，真的是很不小心的注意了你很久，坦白說，就是我覺得你是一個有趣的人，有趣的火星人……

P.S.：如果你看到這封信了，請打0932XXXXXX給我，讓我知道一下，好嗎？


葉軒　2005.5.15


　　是她？那個夏天坐在窗口轉筆的女孩？沒記錯她那天的數學考卷只有10分，顯然轉筆轉的多圈分數不會比較高。

　　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有她的電話了。

　　「0932XXXXXX，嗯，不算難記。」我在心裡反覆唸了幾遍那組號碼。

　　從口袋拿出前幾天才換的新機，把號碼輸入電話簿，然後播下通話鍵。

　　「喂！」接通了，她的聲音還是和我印象中一樣。

　　「聽說……我是火星人……」這樣說她知道嗎？

　　「你……」聲音停頓了一下「地球很危險地，你確定要留下來嗎？」

　　「嗯……大概吧……」


　　那天陽光很燦爛，我半瞇著眼，在車水馬龍的街上看到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朝我走來。是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