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2 06:50:33Kin

奧德賽 第一卷

第一卷 

  告訴我,繆斯,那位聰穎敏睿的凡人的經歷,在攻破神聖的特洛伊城堡後,浪跡四方。他見過許多種族的城國,領略了他們的見識,心忍著許多痛苦,掙扎在浩森的大洋,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夥伴們得以還鄉。但即便如此,他卻救不下那些朋伴,雖然盡了力量:他們死於自己的愚莽,他們的肆狂,這幫笨蛋,居然吞食赫利俄斯的牧牛,被日神奪走了還家的時光。開始吧,女神,宙斯的女兒,請你隨便從哪裡開講。 
  那時,所有其他壯勇,那些躲過了滅頂之災的人們,都已逃離戰場和海浪,盡數還鄉,只有此君一人,懷著思妻的念頭,回家的願望,被卡魯普索拘留在深曠的巖洞,雍雅的女仙,女神中的佼傑,意欲把他招做夫郎。隨著季節的移逝,轉來了讓他還鄉伊薩卡的歲月,神明編織的時光,但即使如此,他卻仍將遭受磨難,哪怕回到親朋身旁。神們全都憐憫他的處境,惟有波塞冬例外,仍然盛怒不息,對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回自己的家邦。 
  但現在,波塞冬已去造訪遠方的埃西俄丕亞族民—— 埃西俄丕亞人,居家最僻遠的凡生,分作兩部,一部棲居日落之地,另一部在呼裴里昂升起的地方—— 接受公牛和公羊的牲祭,坐著享受盛宴的愉暢。與此同時,其他俄林波斯從神全都匯聚宙斯的廳堂。神和人的父親首先發話,心中想著雍貴的埃吉索斯,死在俄瑞逝忒斯手下,阿伽門農聲名遠揚的兒郎。心中想著此人,宙斯開口發話,對不死的神明說道: 
  「可恥啊——我說!凡人責怪我等眾神,說我們給了他們苦難,然而事實卻並非這樣:他們以自己的粗莽,逾越既定的規限,替自己招致悲傷,一如不久前埃吉索斯的作為,越出既定的規限,姘居阿特柔斯之子婚娶的妻房,將他殺死,在他返家之時,儘管埃吉索斯知曉此事會招來突暴的禍殃——我們曾明 
  告於他,派出赫耳墨斯,眼睛雪亮的阿耳吉豐忒斯,叫他不要殺人,也不要強佔他的妻房:俄瑞斯忒斯會報仇雪恨,為阿特桑斯之子,一經長大成人,思盼回返故鄉。赫耳墨斯曾如此告說,但儘管心懷善意,卻不能使埃吉索斯回頭;現在,此人已付出昂貴的代價。」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羅諾斯之子,我的父親,最高貴的王者,埃吉索斯確實禍咎自取,活該被殺,任何重蹈覆轍的凡人,都該遭受此般下場。然而,我的心靈正為聰穎的俄底修斯煎痛,可憐的人,至今遠離親朋,承受悲愁的折磨,陷身水浪擁圍的海島,大洋的臍眼,一位女神的家園,一個林木蔥鬱的地方。她是歹毒的阿特拉斯的女兒,其父知曉洋流的每一處深底,撐頂著粗渾的長柱,隔連著天空和大地。正是他的女兒滯留了那個愁容滿面的不幸之人,總用甜柔、贊褒的言詞迷濛他的心腸,使之忘卻伊薩卡,但俄底修斯一心企望眺見家鄉的炊煙,盼願死亡。然而你,俄林波斯大神,你卻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難道俄底修斯不曾愉悅你的心房,在阿耳吉維人的船邊,寬闊的特洛伊平野?為何如此無情,對他狠酷這般?」 
  聽罷這番話,匯聚烏雲的宙斯開口答道:「這是什麼話,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齒隙?我怎會忘懷神一樣的俄底修斯?論心智,凡生中無人可及;論敬祭,對統掌遼闊天空的神明,他比誰都慷慨大方。只因環擁大地的波塞冬中阻,出於對捅瞎庫克洛普斯眼睛的難以消洩的仇怨—— 神樣的波魯菲摩斯為大無比,庫克洛佩斯中他最豪強。他母親是仙女蘇莎,福耳庫斯的女兒,前者制統著蒼貧的[注]大海—— 此女曾在深曠的巖洞裡和波塞冬睡躺尋歡。出於這個緣故,裂地之神波塞冬雖然不曾把他殺倒,但卻梗阻了他還鄉的企願。這樣吧,讓我等在此的眾神謀劃他的回歸,使他得返故鄉。波塞冬要平息怨憤;面對不死的眾神,連手的營壘,此君孤身一個,絕難有所作為。」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羅諾斯之子,我們的父親,最高貴的王者,倘若此事確能歡悅幸福的神祇,讓精多謀略的俄底修斯回歸,那麼,讓我們派出赫耳墨斯,導者,斬殺阿耳戈斯的神明,前往海島俄古吉亞,以便盡快傳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諭言,對長髮秀美的女仙,讓心志剛強的俄底修斯起程,返回故鄉。我這就動身伊薩卡,以便催勵他的兒子,鼓起他的信心,召聚長髮的阿開亞人集會,對所有的追求者發話,後者正沒日沒夜地屠宰步履蹣跚的彎角壯牛,殺倒拱擠的肥羊。我將送他前往斯巴達和多沙的普洛斯,詢問心愛的父親回歸的信息,抑或能聽到些什麼,由此爭獲良好的名聲,在凡人中間。」 
  言罷,女神繫上精美的條鞋,在自己的腳面,黃金做就,永不敗壞——穿著它,女神跨涉蒼海和無垠的陸基,像疾風一樣輕快。然後,她操起一桿粗重的銅矛,頂著鋒快的銅尖,粗長、碩大、沉重,用以蕩掃地面上戰鬥的群伍,強力大神的女兒怒目以對的軍陣,從俄林波斯峰巔直衝而下,落腳伊薩卡大地,俄底修斯的門前,庭院的檻條邊,手握銅矛,化作一位外邦人的形貌,門忒斯,塔菲亞人的頭兒。她看到那幫高傲的求婚人,此刻正坐在門前,被他們剝宰的牛皮上,就著棋盤,歡悅他們的心房。信使及勤勉的伴從們忙碌在他們近旁,有的正在兌缸裡調和酒和清水,有的則用多孔的海綿擦拭桌面,擱置就緒,另一些人切下成堆的肉食,大份排放。 
  神樣的忒勒馬科斯最先見到雅典娜,遠在別人之前,王子坐在求婚者之中,心裡悲苦難言,幻想著高貴的父親,回歸家園,殺散求婚的人們,使其奔竄在宮居裡面,奪回屬於他的權勢,擁佔自己的家產。他幻想著這些,坐在求婚人裡面,眼見雅典娜到來,急步走向庭前,心中煩憤不平—— 竟讓生客長時間地站等門外。他站在女神身邊,握住她的右手,接過銅矛,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開口說道:「歡迎你,陌生人!你將作為客人,接受我們的禮待;吃吧,吃過以後,你可告知我們,說出你的需願。」 
  言罷,他引路先行,帕拉絲·雅典娜緊隨在後面。當走入高大的房居,忒勒馬科斯放妥手握的槍矛,倚置在高聳的壁柱下,油亮的木架裡,站挺著眾多的投槍,心志剛強的俄底修斯的器械。忒勒馬科斯引她入座,鋪著亞麻的椅墊,一張皇麗、精工製作的靠椅,前面放著一個腳凳。接著,他替自己拉過一把拼色的座椅,離著眾人,那幫求婚者們——生怕來客被喧囂之聲驚擾,面對肆無忌憚的人們,失去進食的胃口—— 以便詢問失離的親人,父親的下落。一名女僕提來絢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著銀盆,供他們盥洗雙手,搬過一張溜滑的食桌,放在他們身旁。一位端莊的家僕送來麵包,供他們食用,擺出許多佳餚,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陳放。與此同時,一位切割者端起堆著各種肉食的大盤,放在他們面前,擺上金質的飲具,一位言使往返穿梭,注酒入杯。 
  其時,高傲的求婚者們全都走進屋內,在靠椅和凳椅上依次就座,信使們倒出清水,淋洗各位的雙手,女僕們送來麵包,滿滿地裝在籃子裡,年輕人倒出醇酒,注滿兌缸,供他們飲用。食客們伸出手來,抓起眼前的佳餚。當滿足了吃喝的慾望,求婚者們興趣旁移,轉移到歌舞上來——歌舞,盛宴的佳伴。信使將一把做工精美的豎琴放入菲彌俄斯手中,後者無奈求婚人的逼迫,開口唱誦。他撥動琴弦,誦說動聽的詩段。忒勒馬科斯開口說話,貼近灰眼睛雅典娜的頭邊,謹防別人聽見:「對我的告語,親愛的陌生人,你可會怨恨憤煩?這幫人癡迷於眼前的享樂,豎琴和歌曲,隨手拈取,無需償付,吞食別人的財產—— 物主已是一堆白骨,在陰雨中霉爛,不是棄置在陸架上,便是沖滾在海浪裡。倘若他們見他回來,回返伊薩卡地面,那麼,他們的全部祈禱將是企望能有更迅捷的快腿,而不是成為擁有更多黃金和衣服的富貴。可惜,他已死了,死於淒慘的命運——對於我們,世上已不存在慰藉,哪怕有人告訴我們,說他將會回返故里。他的返家之日已被碎蕩破毀。來吧,告訴我你的情況,要準確地回答。你是誰,你的父親是誰?來自哪個城市,雙親在哪裡?乘坐何樣的海船到來?水手們如何把你送到此地,而他們又自稱來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來到這個國邦。此外,還請告訴我,真實地告訴我,讓我瞭解這一點。你是首次來訪,還是本來就是家父的朋友,來自異國它鄉?許多其他賓朋也曾來過我家,家父亦經常外出造訪。」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好吧,我會準確不誤地回話,把一切告答。我乃門忒斯,聰穎的安基阿洛斯的兒子。我統治著塔菲亞人,歡愛船槳的族邦。現在,正如你已看見,我來到此地,帶著海船和伴友,踏破酒藍色的洋面,前往忒墨塞,人操異鄉方言的邦域,載著閃亮的灰鐵,換取青銅。我的海船停駐鄉間,遠離城區,在雷斯榮港灣,林木繁茂的內昂山邊。令尊和我乃世交的朋友,可以追溯到久遠的年代——如果願意,你可去問問萊耳忒斯,年邁的鬥士。人們說,此人現已不來城市,棲居在他的莊園,生活孤獨淒慘,僅由一名老婦伺候,給他一些飲食,每當疲乏折揉他的身骨,苦作在坡地上的葡萄園。現在,我來到此地,只因聽說他,你的父親,已回返鄉園。看來是我錯了,神明滯阻了他的回歸。卓著的俄底修斯並不曾倒死陸野,而是活在某個地方,禁滯在蒼森的大海,一座水浪撲擊的海島,受制於野蠻人的束管,一幫粗莽的漢子,阻止他的回返,違背他的意願。現在,容我告你一番預言,神們把它輸人我的心田;我想這會成為現實,雖然我不是先知,亦不能準確釋辨飛鳥的蹤跡。他將不會長久遠離親愛的故土,哪怕阻止他的禁鏈像鐵一般實堅;他會設法回程,因為他是個足智多謀的壯漢。來吧,告訴我你的情況,要準確地回答。你可是俄底修斯之子,長得牛高馬大?你的頭臉和英武的眼睛,在我看來,和他的出奇的相像——我們曾經常見面,在他出征特洛伊之前,惜同其他軍友,阿開亞人中最好的壯漢,乘坐深曠的海船。從那以後,我便再也不曾見他,他也不曾和我見面。」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好吧,陌生人,我會準確不誤地回話,把一切告答。是的,母親說我是他的兒子,但我自己卻說不上來;誰也不能確切知曉他的親爹。哦,但願我是個幸運者的兒男,他能扛著年邁的皺紋,看守自己的房產!但我卻是此人的兒子,既然你有話問我—— 父親命運險厄,凡人中誰也不及他多難!」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神祇屬意於你的家族,讓它千古留芳——瞧瞧裴奈羅珮的後代,像你這樣的兒男。來吧,告訴我此番情況,回答要真實確切。此乃何樣宴席,何種聚會?此宴與你何干?是慶典,還是婚娶?我敢斷定,這不是自帶飲食的聚餐。瞧他們那驕橫的模樣,胡嚼蠻咬,作孽在整座廳殿!目睹此番羞人的情景,置身他們之中,正經之人能不怒滿胸膛!」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既然你問及這些,我的客人,那就容我答來。從前,這所家居很可能繁榮興旺,不受別人譏辱,在某個男人生活在此的時節。但現在,神們居心險惡,決意引發別的結局,把他弄得無影無蹤,此般處理,凡人中有誰受過,除他以外?!我將不會如此悲痛,為了他的死難,倘若他陣亡在自己的夥伴群中,在特洛伊人的土地,或犧牲在朋友的懷裡,經歷過那場戰殺—— 這樣,阿開亞全軍,所有的兵壯,將給他堆壘墳塋,使他替自己,也為兒子,爭得傳世的英名,巨大的榮光。但現在,凶橫的風暴已把他席捲,死得不光不彩,沒蹤沒影,無聲無息,使我承受痛苦和悲哀。然而,我的悲痛眼下已不僅僅是為了他的死難,神們還使我遭受別的愁煎。外島上所有的豪強,有權有勢的戶頭,來自杜利基昂、薩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連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薩卡的王貴,全都在追求我的母親,敗毀我的家院。母親既不拒絕可恨的婚姻,也無力結束這場紛亂;這幫人揮霍我的家產,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還會把我撕裂!」 
  聽罷這番話,帕拉絲·雅典娜怒不可遏,答道:「真是無恥之極!眼下,你可真是需要失離的俄底修斯,要得火急——他會痛打這幫求婚者,無恥的東西。但願他現時出現,站在房居的外門邊,頭戴戰盔,手握槍矛一對,一如我首次見他的模樣,在我們家裡,喝著美酒,享受盛宴的甜香。他從厄夫瑞過來,別了伊洛斯,墨耳墨羅斯的兒男,乘坐快船——俄底修斯前往該地,尋求殺人的毒物,以便塗抹羽箭的銅鏃,但伊洛斯丁點不給,出於對長生不老的神明的懼畏,幸好家父酷愛令尊,使他得以如願。但願俄底修斯,如此人傑,出現在求婚人面前:他們全都將找見死的暴捷,婚姻的悲傷!然而,這一切都躺等在神的膝頭:他能否,是的,可否回鄉報仇,在自己的家院。現在,我要你開動腦筋,想個辦法,把求婚者們趕出廳殿。聽著,認真聽取我的囑告,按我說的做。明天,你應召聚阿開亞壯士集會,當眾宣告你的主張,讓神明作證。要求婚者們就此散伙,各回家門,至於你母親,倘若心靈驅她再嫁,那就讓她回見有權有勢的父親,回返他的宮中,他們會替她張羅,準備豐厚的財禮,嫁出一位愛女應有的陪送。現在,我將給你明智的勸告,希望你好生聽著。整備一條最好的海船,帶配二十枝划槳,出海探問音訊,你那長期失離的父親,興許能碰上某人,告你得之於宙斯的信息——對我等生民,它比誰都善傳信訊。先去普洛斯,詢問卓著的奈斯托耳,而後前往斯巴達,面見棕髮的墨奈勞斯,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中,他最後回歸。這樣,倘若聽說父親仍然活著,正在返家途中,你仍需等盼一年,儘管已歷經艱辛。但是,如果聽說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麼,你可啟程返航,歸返心愛的故鄉,堆築墳塋,舉辦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場面,合適的規模,然後嫁出母親,給另一位丈夫。當辦完這些,處理得妥妥帖帖,你應認真思考,在你的心裡魂裡,想出一個辦法,除殺家居裡的求婚人,用謀詐,或通過公開的拼戰。不要再抱住兒時的一切,你已不是小孩。難道你不曾聽說了不起的俄瑞斯忒斯,人世間渲赫的英名,殺除弒父的兇手,奸詐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榮的父親謀害?你也一樣,親愛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軒昂—— 勇敢些,留下英名,讓後人稱讚。現在,我要返回快船,回見我的夥伴,他們一定在翹首盼望,焦躁紛煩。記住這一切,按我說的做。」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我的客人,你的話充滿善意,就像父親對兒子的諄告,我將牢記在心。來吧,不妨稍作逗留,雖然你急於啟程,以便洗澡沐浴,放鬆肌體,舒恰身心,然後回登海船,帶著禮物,絢麗的精品,貴重的好東西,你可常留身邊,作為我的饋贈,上好的佳寶,主客間的送禮。」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不要留我,因我登程心切。此份禮物——無論你那可愛的心靈選中什麼,打算給我—— 請你代為保存,面贈於我,在我下次造訪之後,帶回家中;你會選定一份佳品,而我將回送一份同樣珍貴的禮物。」 
  言罷,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旋即離去,像一隻鷹鳥,直刺長空,在忒勒馬科斯心裡注入了力量和勇氣,使他比往日更深切地懷念父親,猜度著告晤的含義,心中滿是驚異,認為來者是一位神明。他當即舉步,神一樣的凡人,坐人求婚的人群。 
  著名的歌手正對他們唱誦,後者靜坐聆聽。歌手唱誦阿開亞人飽含痛苦的回歸,從特洛伊地面,帕拉絲·雅典娜的報懲[注]。 
  耳聞神奇的唱聲,從樓上的房間,謹慎的裴奈羅珮,伊卡裡俄斯的女兒,走下高高的樓梯,建造在她的宮中,並非獨自蹈行,有兩位侍女伴隨。當她,女人中的姣傑,來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撐著堅實的屋頂,擾著閃亮的頭巾,遮掩著臉面,兩邊各站一名忠實的僕伴。她開口說話,對神聖的歌手,淚流滿面:「菲彌俄斯,你知曉許多其他故事,勾人心魂的唱段,神和人的經歷,詩人的傳誦,何不坐在他們旁邊,選用其中的一段,讓他們靜靜地聆聽,啜飲杯中的美酒——不要唱誦這個段子,它那悲苦的內容總是刺痛我的心魂;難忘的悲愁折磨著我,比對誰都烈,懷念一位心愛的人兒,每當想起我的夫婿,他名揚遐邇,傳聞在赫拉斯和整個阿耳戈斯境城。」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母親,為何抱怨這位出色的歌手?他受心靈的驅使,歡悅我們的情懷。該受責備的不是歌手,而是宙斯,後者隨心所欲,治弄吃食麵包的我們,每一個凡人。此事無可指責,唱誦達奈人悲苦的歸程。人們,毫無疑問,總是更喜愛最新流誦的段子,說唱在聽者之中。認真聽唱,用你的心魂;俄底修斯不是特洛伊城下惟一失歸的壯勇,許多人倒死在那裡,並非僅他一人。回去吧,操持你自個的活計,你的織機和線桿,還要催督家中的女僕,要她們好生幹活。至於辯議,那是男人的事情,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在這個家裡,我是鎮管的權威。」 
  裴奈羅珮走回房室,驚詫不已,把兒子明智的言告收藏心底,返回樓上的房問,由傳女們偕同,哭念俄底修斯,心愛的大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瞼合上。 
  求婚者們大聲喧鬧,在幽暗的廳堂,爭相禱叫,全都想獲這份殊榮,睡躺在她的身旁。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見狀發話,喊道:「追求我母親的人們,極端貪蠻的求婚者們,現在,讓我們靜心享受吃喝的愉悅,不要喧囂,能夠聆聽一位像他這樣出色的歌手唱誦,是一種值得慶幸的佳妙;他有著神一般的歌喉。明天,我們將前往集會地點,展開辯論——屆時,我將直言相告,要你們離開我的房居,到別處吃喝,輪番食用你們自己的東西,一家接著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為如此作為於你們更為有利,更有進益,吃耗別人的財產,不予償付,那就繼續折騰下去,我將對永生的神祇呼禱,但求宙斯允降某種形式的兆應,讓你們死在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報!」 
  聽他說罷,求婚者們個個痛咬嘴唇,驚異於忒勒馬科斯的言語,竟敢如此大膽地對他們訓話。 
  人群中,安提努斯,歐培塞斯之子,首先答道:「忒勒馬科斯,毫無疑問,一定是神明親自出馬,激勵你採取勇莽的立場,如此大膽地對我們發話。但願克羅諾斯之子永不立你為王,統治海水環抱的伊薩卡,雖然這是你的權益,祖輩的遺賞。」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儘管你惱恨我的言詞,安提努斯,我仍將希願接繼王業,倘若宙斯允諾。你以為這是凡人所能承受的最壞的事情嗎?治國為王並非壞事;王者的家業會急速增長,王者本人享有別人不可企及的榮光。是的,在海水環抱的伊薩卡,阿開亞王者林立,有年老的,亦有年輕的,其中任何一個都可雄占統治的地位,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經身亡。儘管如此,我仍將統掌我的家居,發號施令,對俄底修斯為我爭得的僕幫。」 
  聽罷這番話,歐魯馬科斯,波魯波斯之子,答道:「此類事情,忒勒馬科斯,全都候躺在神的膝頭,海水環抱的伊薩卡將由誰個王統,應由神明定奪。不過,我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財產,統管自己的宮房。但願此人絕不會來臨,用暴力奪走你的家產,違背你的願望,只要伊薩卡還是個人居人住的地方。現在,人中的俊傑,我要問你那個生人的情況:他打哪裡過來,自稱來自何方?親人在哪,還有祖輩的田莊?他可曾帶來令尊歸家的消息—— 抑或,此行只是為了自己,操辦某件事由?他匆匆離去,走得無影無蹤,不曾稍事逗留,使我們無緣結識。從外表判斷,他不像是出身低劣的小人。」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我父親的回歸,歐魯馬科斯,已成絕望。我已不再相信訊息,不管來自何方,也不會聽理先知的卜言——母親會讓他們進來,詢索問告。那位生人是家父的朋友,打塔福斯過來,自稱門忒斯,聰穎的安基阿洛斯之子,塔菲亞人的首領,歡愛船槳的族邦。」 
  忒勒馬科斯一番說告,但心知那是位不死的女神。那幫人轉向舞蹈的歡樂,陶醉於動聽的歌聲,盡情享受,等待夜色的降落。他們沉湎在歡悅之中,迎來烏黑的夜晚,隨之離返床邊,各回自己的家府。忒勒馬科斯走回睡房,傍著漂亮的庭院,一處高聳的建築,由此可以察見四周。他走向自己的睡床,心事重重,忠實的歐魯克蕾婭和他同行,打著透亮的火把,裴塞諾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兒,被萊耳忒斯買下,用自己的所有,連同她豆蔻的年華,用二十條壯牛—— 在家中,萊耳忒斯待她如同對待忠貞的妻子,但卻從未和她同床,以恐招來妻侶的怨憤。此時,她和忒勒馬科斯同行,打著透亮的火把。歐魯克蕾婭愛他勝於其他女僕——在他幼小之時,老婦是他的保姆。他打開門扇,制合堅固的睡房,坐在床邊,脫去鬆軟的衫衣,放入精明的老嫗手中,後者疊起衣裳,拂理平整,掛上衣釘,在繩線穿綁的床架旁。然後,她走出房間,關上房門,手握銀環,攥緊繩帶,合上門閂。忒勒馬科斯潛心思考,想著帕拉絲·雅典娜指告的旅程,裹著鬆軟的羊皮,整整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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