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說的是我不明白的”

                                     ──約伯 

“與主同行”行過了<約伯記>，我的讀後感以三個字概括：苦到痹。

我是喜歡<約伯記>的，它成了聖經的一經卷，讓你知道神的兒女在世也無緣無故地受苦，讓你思考生命和其中的所謂苦痛，而它們存在的意義又是甚麼？但似乎不怎麼思考的人或者心中無神的人過得比較快活。他們不會質問上帝，也不管有沒有上帝，他們也許覺得苦與不苦反正是一生，而每個人都是這樣過，沒有上帝或撒旦，沒有公平不公平，只有”好采”同”唔好采”。

經過與幾位仁兄的激辯後，約伯沉默。最後神親自回答約伯，但這個回答似乎不像回答，只是不斷反問約伯數十個關於自然和生命的奧秘。然而約伯的回應似乎是滿意了神的答案。神仍然沒有直接告訴約伯（或者我們）為什麼一個 “完全正直、敬畏神、遠離惡事”（伯1:8）的人要受苦、或為什麼人要受苦。受苦真是於我們有益麼？假如受苦不是因為接受懲罰或教訓，受苦為何？為要使我們更學習緊緊地依靠上帝嗎？沒有更好的方法嗎？苦難與十架有甚麼關係？面對苦難，我們唯一的出路或者答案是否只有在上帝面前承認自己的有限和渺小，然後順服？這種順服是一種甘心樂意，抑或是一種別無他選的無奈？

或許，只有親自經歷祂的人，才能如約伯那樣說出 “我從前風聞有祢，現在親眼看見祢。”(伯42:5)約伯說他所說的是他所不明白的(42:3)。但他之前有甚麼地方說錯了呢？誠然他是沒有犯過那些罪了。

另一個讓很多人不明白或者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最後神重新賜約伯比以前更多倍的產業的結局描述，我們認為他死去的兒女無法被取締。我們都覺得，過去的傷痛，不是現在加倍的祝福可以彌補的。當然，有人說聖經記載這個加倍只是一種喻表，為使不能量化的神的祝福變得具體和可以理解。假如我們不滿足於此，或者我們滿足了，這到底是信心的問題，抑或揭開 “信心”的裏布下還有許多其他的問題呢？

看<約伯記>和思考<約伯記>的日子裡，其實並沒有抽離思考在自己生命中的掙扎（這種扎掙亦屬於思想上的苦痛，即使這苦痛於他人而言是實在算不上甚麼，是雞毛是蒜皮）。在那些日子聽著詩歌 “親眼看見祢”（一首我很喜歡的詩歌）唱到 “有祢，我不害怕困難；有祢，我有滿足的喜樂”時總是有一種複雜得很的情緒讓我忍不住流淚，這裡面包括一種在上帝面前的羞愧、一種面對自身的矛盾、以及一種無形的撕裂感。我告訴上帝，我就是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祢到底想怎樣！我就是害怕！我就是沒有信心！祢沒理由不知道…每當思想到那些現在解決不了、將來也不一定解決得了、又甚至神的心願可能就是想要我一輩子都解決不了而揹著它跑完一生的問題時，我都因戰驚而發抖。“有祢，我不害怕困難；有祢，我有滿足的喜樂”，像那些戀愛中的人總是對身邊所愛的人說：只要相愛只要守在一起只要一起面對，便甚麼也不怕。而我，總是欠缺這種浪漫，在信仰上，這叫信心（而信心又連繫於愛主的心）。我甚至跟上帝說，祢說你與我同在又怎樣？有祢陪伴又怎樣？我的痛苦並沒有好轉，我枯乾的靈並沒有好過一點…是因為我不愛祢嗎？

信心與愛心與盼望總是連在一起密不可分，我越發感到是因為我愛得不夠，所以我沒有信心，因為沒有信心，對未見之事我失去了盼望，因為失去了盼望，在我心裡沒有滿足的喜樂，因為沒有滿足的喜樂，我對祂的愛越發減少...當我發現我愛祂的心越發減少，而我也不知道我還可以怎樣做，我覺得我應該去行的我沒有去行，這苦就令人覺得沒有出生倒好。

走過＜約伯記＞沒多久，在GBU的一次女生聚會裡一起看電影<生命樹>（Tree of Life），這電影引用了許多＜約伯記＞的經節，有許多主角與主角母親與神對話的獨白。透過對神對話，我們同時在尋找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答案。電影的結論或說男主角最終的感悟是：假如沒有愛，人生只不過是虛幻，沒有愛，我們便一無所有，我們便甚麼都不是。電影中有一幕教會內的講道，傳道人說即使是信主的人也不能保證我們自己在世會過得好好的，我們同樣要面對苦痛和死亡。

得承認人生有太多問題沒有答案、有許多事情最終得不到解決。甚至令基督徒重新思考為什麼要信主。 “有人靠車、有人靠馬，但我們要提到耶和華我們神的名”（詩20:7）我們靠著神，最終會得到甚麼？（這令我想起馬利亞，她情願按神的旨意成就在她身上，最終她得到了甚麼？）最終得以保障的又是甚麼？我看約伯最終仍得保障的乃是他的心，我看到世人為主的緣故受苦最終得到的，也許就是看不見摸不到最不切實際也最令人為之傾倒的愛。假如信主的保障不是 “好人有好報”、不是遵行祂命令便必然得到（在世的）祝福的話，我們到底為什麼信，而我們又應該怎樣 “信”下去?…以前我們深信成為上帝兒女是一種得著，今天我們越發覺得成為上帝兒女是一種付出，而且是一種無法回頭的孤注一擲的付出。而弔詭的是，倘若你有愛，你便不覺得自己一直在付出，你不會感到吃了虧，不會感到不值得，你知道你付出是因為神先為你付出了，你所做的不過是盡己力的回應神的愛。倘若你沒有愛，這會是一種折磨，因為已找不到付出的理由。

看＜約伯記＞之前，剛好看了C.S.Luis＜痛苦奧秘＞（似乎太多的巧恰令我有機會不斷圍繞 “痛苦”進行思考）。魯益師大概指出，痛苦是讓我們轉向上帝的良方，因為當我們擁有一切我們想擁有的東西時，當我們感到愉悅快樂時，我們會忘記上帝，或至少我們不去投靠祂，因為人類總是在尋求上帝以外的東西。又或者說，上帝想我們擁有的、想賜予我們的，並非我們已手執的，當我們已手執一樣自己喜愛的東西，便沒有位置可容納上帝要賜予我們的。但是，這種解釋痛苦之所以存在的說法也不能滿足我，至少有許多專心尋求神的人，他們像是現代的約伯，沒有瑕疵，卻面對比不敬畏神的人更深的苦痛。我想起 “葡萄被壓才得釋放釀出新酒”　（詩歌＜祢許可＞），被壓到出哂汁變哂形，咁唔係好辛苦咩？聽到都打冷擅，但耶穌所說的背起十字架偏偏是我們倒空自己，以另一種不似你自己原先的樣式生活著，甚至犧牲自己，以生命影響生命，使基督的愛透過你進到別人的生命，而你的肉身不再存在，卻以另一種形式活下去…

“神啊，你曾試驗我們，熬煉我們，如熬煉銀子一樣。你使我們進入網羅，把重擔放在我們的身上。你使人坐車軋我們的頭。我們經過水火，你卻使我們到豐富之地。”（詩篇66：10-12）在到達豐富之地以前我們要經過甚麼？甚至我們的頭要被車輾過？！我想是我們自己的軟弱也好、是出自魔鬼的攻擊也罷，我們真的會怕得不想接受神最終為我們預備的美好的東西，因為之前所要經過的，我們太害怕。一個有信心的如大衛的人，祂所看到的是最終會得到的美好，是祂的慈愛比生命更好（詩63:3a），而沒信心如我者，只會看到那些可怕的事。

　“如果受苦於我們有益，我們應該尋求苦難，為何要逃避呢？我的答案是，痛苦本身不是一件好事情。經歷痛苦的好處在於，受苦者會因此順服上帝的意志，旁觀者會因此生出同情心，而同情心又會發展成仁慈的幫助＂（C.S.Luis<痛苦的懊秘>p.90）。但我卻認為這充其量是受苦帶來的bonus，它並不是主要原因。假如這是主要原因，那麼已經順服神的人或已經很有愛心的人是否便不用受苦？約伯之前不順服嗎？這樣問下去，耶穌背負世人的罪釘十架所受的苦最大，難道，這也是對祂順服的一種考驗？

“神的愛子尚且受苦甚至被釘死，人不會不受苦，人所遭受的痛苦無外乎聖子所遭受的－－喬治麥克唐納<<無言的布道>>第一系列”。

“我們始終不明白，我們的身份不是彌賽亞強人，不是得勝的彌賽亞，而是受苦的僕人，受害的彌賽亞。然後有一日，我們會真真正正地成為得勝的彌賽亞，但不是現在的世界…我們已經遠離了受苦的大多數，已經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所以我們不能帶他們由痛苦走向盼望。＂（楊牧谷《沒有邊陲的國度》P.132）這令我想到，假如上帝要我們了解、幫助和走近受苦的大多數，方法可以是甚麼？似乎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讓我們自己先受苦先體會。問題是，我們願意麼？我們不知道祂要用甚麼方法來興起我們的生命，我們到底不知道自己需要改變的地方。

我想，約伯之所以滿足於神的回應，是因為他親身經歷而且也承認自己有許多的不明白。無論<約伯記>還是<詩篇>，似乎告訴我們面對苦難的方法（或者不是方法，是自然而然地或無可奈可地？）只有 “靜默等候＂，等待神的回應和拯救。

“在禱告中認定神不會戲弄我們，乃要建立我們，求神指示祂要在哪方便建立我們。＂（蘇穎智<每日與主同行>，約伯記四至七章）“義人多有苦難，但耶和華救他脫離這一切，又保全他一身的骨頭，連一根也不折斷。”（詩34:19-20）

“一個理智心靈應盡的最大本份便是順服。”(C.S.Luis<痛苦的奧秘>p.51轉引自<蒙田隨筆集>)到底基督徒常掛在口邊的“順服”是甚麼，是一種逼於無奈的屈服？是一種有等於無的選擇？相信一百萬人中沒有一個人願意選擇痛苦。但當上帝要我們承受、或上帝容許那些不幸發生在我們身上時，我們可以選擇的只有兩條路：繼續受苦並離開上帝、或者，繼續受苦而依靠上帝。有人稱此為信心走向成熟的關鍵點。 “當我不明白的時候/ 仍然選擇相信上帝依然愛我/ 即使長夜無盡頭也有祂陪我走…＂(盛曉玫<好好的過>)

2011/11/4 科城12:35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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